七日之后,国都城门大开,一辆雅致的马车缓缓驶入,前后簇拥着诸多骑着马的彪形壮汉。
那些彪形大汉一个个粗眉倒竖,身强体壮,看起来十分粗犷,并非大岳之人。
辘辘的车轮声响彻在街巷,百姓纷纷侧身而让,猜测着马车中坐的究竟是哪家的贵人。
“让一让,让一让!”
突然从马车正前方的街道,有几道骏马飞驰而过,身披盔甲的官兵策马前行。来不及避让的百姓和小摊,被撞的七零八散,幽怨哎呦声此起彼伏。
“吁——”
骏马停在了一众彪形大汉的前头。坐在马背上,为首的官员,正是骁骑营营长何满。
他缓缓抱拳,朝一众大汉身后的马车拱手高声道:“在下骁骑营何满,奉皇上圣谕前来迎大王子入宫。皇上已经在宫中设宴,为大王子接风洗尘。”
马车的帷帐前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了帷帐,男人从中探出头来。
他正要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了一侧围观的百姓前。
一位姑娘刚从地上爬起,似乎方才被疾驰而来的马蹄给惊的摔了踞趔。她捡起一侧的竹篮,正蹲在地上,捡着甩落出来的东西。
他缓缓下了马车,捡起地上的一把芹菜,递给面前的姑娘。
“谢谢!”那姑娘抬眸看了他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男人一袭藏青色长袍,头戴青玉冠,横插紫檀木簪。他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身形清瘦但肩膀宽厚,反倒让人生出一种翩翩公子的感觉。眼窝比旁人深一些,却多了一种凌冽的气质。
她一时竟看呆了。
旁边的百姓也有人小声议论开来:“这就是突厥的大王子啊。听闻突厥人生在原野,吃生肉,喝牛血,生的人高马大,面相凶悍。不曾想,这大王子竟生得这般俊朗,身上没有那股子野气,倒像是个书生一般温润如玉。”
“听说他是为择妻而来,这国都中的官家小姐,可有福了。”
何满见他亲自下马车去为那姑娘捡东西,也慌忙下了马,朝姑娘拱手道:“在下马蹄惊着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她慌忙埋下头,眼睑微垂,怯生生地答:“无妨。”
祁放突然觉得面前低垂着睫毛,脸颊渐渐晕染了一层红粉的女子,半边侧脸十分熟悉,那些远久的记忆尽数被勾了出来。
他不由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小姑娘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糯声答道:“任……任素如。”
语罢,她便飞快地转过身,钻进泱泱的人群之中。
何满见他的眼眸紧随着逐渐远去,直至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于是说道:“哦,是任府的五小姐,当今皇后的胞妹。”
祁放淡然一笑,喃喃道:“怪不得那么像她。”像到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又看到那张怯生生又无比温柔的脸庞。
“大王子说什么?”何满问道。
他收回目光,笑容和煦:“没什么。既然皇上设宴,还是不要耽搁了,还烦请何将军引路。”
何满闻言,微一拱手,待他上了马车,才跨上马背,朝着皇宫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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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国都的一处偏僻的深宅里。
任素言素面朝天,静静地立在铜镜前。她将要离开这里,可心中却并没有感到一丁点儿轻松。
高灵户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走了进来,掩上门的前一瞬,还警惕的敲了敲四周。
李钦辰时送来了尚宫局新制的朝服,放在窗口的妆台前,上头金线钩织的凤凰栩栩如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分刺目。
今日是皇后移驾回宫的日子,门前的侍卫也开始整点东西,着手回宫,正是守卫最放松的时候。若想避开人眼目,逃出这座深宅,选在此刻,最合适不过。
皇后出逃,该是怎么样荒唐的事情,可她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后门的侍卫已经支开,马车已经在后门候着了。”高灵走到了她身边。
半个时辰后,等她离开这座宅子,便会有刺客闯进来,一把火烧了宅子。等到大火扑灭,很快会有人在这间房里发现一具和她身形相似的 。从此,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任皇后。
至于刺客和大火,完全可以嫁祸给今日才入都的突厥人。当日她率兵一把火烧了突厥的粮草,害得突厥折损了数万英豪。突厥人有足够的理由恨她,要她的性命。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天衣无缝,可任素言的心里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在反复翻腾,像是隔着经久的光阴,从那个遥远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传来。
祁放虽然是为和亲而来,大岳是战败国,看起来就算他在大岳犯了错,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可谋害皇后的罪名非同小可,祁放万一遭受牵连,让她良心何安?
她欠他的恩情,已经穷其一生都还不完了,又怎么再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他是突厥的大王子,梁佑璋把他当做敌人,硕王身为大岳的皇室血脉,也把他当做敌人。他的死与活,对他们来说,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可对她来说,他是她愧对了前世今生的人,甚至她这偷来的一世光阴都是因为他。
她负了他两世,若是再利用他,让他身陷囹圄……
内心的私欲和愧疚感反复撕扯,几乎快将她撕成两半。
是回皇宫去,等着梁佑璋下一道废后的圣旨,从此移居冷宫,还是就此出逃,隐姓埋名,从此平平无奇,终其一生。
窗口有脚步声缓缓而过的声音,依着时辰,青支快该领着梳妆的婢子过来了。
高灵急了,声音中带着责备和隐隐的愤怒:“门口的马车在候着,四周的士兵也已经到位,万事俱备,你还在等什么?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任素言如梦初醒般的点了点头,旋即跟着她,穿过长廊,拱门,躲过庭院里的婢子侍卫,终于绕到了后门。
这座宅子地处偏僻,后门是一处荒草丛生的野地,毗邻一条小河,两岸垂柳长势正茂。正值夏日,疯窜的野草及到人腰,河风徐徐,柳枝随风摆动,蝉声吵人。
正对着后门的草地上有一辆马车,模样普通,一位身穿素色裙琚的少女正轻抚着马头,朝这里张望。
任素言见过少女,在皇宫之中,硕王身畔,有过一面之缘。
见到她们出来,她喜出望外的朝这边招了招手,面上看不出一点儿紧张,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多么危险。
“齐瑾呢?说好在后门碰面,他人呢?”高灵一边上马车,一边问道。
“他说他要去给王爷报仇!别管他,他就那样,不靠谱。”灵莺从一侧抽出马鞭,翻身上车。
“报仇?报什么仇?”任素言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