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树叶提前预知了秋季的到来，翻滚着翠绿的身躯，从树上缓缓飘落，停驻在了程越凡的肩头。程越凡将它取下，一眼掠过，准备随手丢弃，想了想，还是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最后放进了手中的塑料袋内。
“我还是那句话，”程越凡神情不变，“你还怀着孕，不管怎么样，你要考虑自己的身体，就算你不考虑自己的身体，难道不为腹中的孩子考虑么。既然你总说这个孩子不是我的，那你就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健康的长大，这不就是折磨我的最好方式吗？”
时宁显然对这段话感到不痛快，她迈开步子，心里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话，没有再作停留的往家里走去。
程越凡依旧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个想走快又不太敢走、身体倔强地在尽量拉开与自己距离的女人，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时宁现在的状态就是讨厌程越凡，可程越凡却觉得这个女人连讨厌他的样子都如此可爱。在这条灯影微亮的道路上，时宁的背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程越凡光是与她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已经觉得从昨晚到现在的行为得到了上天最大的嘉奖。
穿过了稀稀疏疏的树影，走到了小区家里的楼下，时宁停下来，转过身，凝视了程越凡一会儿。两人的对视极不合衬，一个眼含冰霜，一个柔情满满。
“到家了，东西给我。”时宁突然来，伸手去讨刚才超市里买的东西。
程越凡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托辞，果断的递了过去。在时宁接过东西的一瞬间，程越凡一把拉住时宁，稳稳的将对方抱入怀中。时宁的发梢飘散着好闻的洗发水气味，程越凡不禁吸了吸鼻子，想念许久的气息，想念许久的脸庞，还和记忆中的一样。
怀中人的体温如同那个不太美好的梦境一般，程越凡的脑海里跳出那个一身冷汗的午后。只是很庆幸，即便时宁再怎么表示对自己的抗拒，那也比梦中好太多，至少她不是来和自己告别，也不是告诉自己她即将嫁人，这样就很好。你还不是任何人的谁，这样我就很高兴。程越凡在心里轻轻对时宁讲。
时宁猛地推开程越凡，正好按在他的伤口处，程越凡吃痛的微微皱了皱眉，时宁略带怒意的将这一反应看在眼里。
时宁撇过头去，不太自然的说道：“伤还没好完全就学别人耍流氓，活该伤口又痛！”
程越凡轻笑，拿出十足的包容，一只手覆在伤口的位置，用低沉的嗓音答道：“你这句话，我只当是你在间接关心我的强势。其实你刚才推那一下的时候，这次车祸的伤并没有那么痛，不过……”
程越凡将手移到胸口心脏的地方，毫不避讳的眼神大喇喇的落在时宁身上，接着说：“这个地儿，倒是挺痛的。”
“程越凡！”时宁的余光将程越凡的一系列举动全程都捕捉到，用仍然透露怒意的语气喊着：“你总说这种话还有意思么？”
“我不会说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的话，你知道我不是闲的发慌。”程越凡的目光沉着冷静，但可以看出里面隐藏着流动的情绪，那是对时宁热烈的宠爱。
“我觉着没意思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闹得不好意思，你是不是特别希望看到我被惹毛？”
“没有，”程越凡摇摇头，脸部坚毅的线条隐没在墨色的夜晚，“我会把我们之间的交集重新找回来，把轨迹重新拉上正道。”
时宁无奈的叹了口气，忍下自己的气急败坏，用几乎逼问的口吻说：“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很想说一件事。”
“你说。”程越凡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时宁随便表达想法。
“你总说孩子，总是动不动就拿孩子说事，你的心里就那么千般万般的挂念这个孩子吗？可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必打他的主意，更不用因为孩子而顺带着拿我做借口，真的很低劣。你对这个孩子就有那么深的执念吗？”
程越凡听完时宁的一番话，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每次提到孩子的时候，时宁脸上都会呈现那么不愉快的表情，她竟然这么莽撞的就误会自己。程越凡懂了对方的意思，时宁以为他这么多次向她表示歉意和关心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对方以为他的真心不过是满口谎言，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孩子，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有了程家的骨肉。时宁以为程越凡接近自己就是为了能夺回程家的血脉。这是多么大的误会。
“你原来是这样想的，”程越凡长叹一口气，自嘲的笑起来，“时宁，你对什么事情都很聪明，唯独面对我，总是表现得那么迟钝。而这种迟钝居然就成最好的武器，它让我们之间不断累积误会，不断在每一次的接触后都更加疏远。时宁，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在你身边，真的是为了孩子吗？”
“难道不是吗？”时宁冷笑着，“你不是就想护着程家的后代吗？不过我告诉你，这次你想错了，他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要做着无谓的设想了。”
程越凡将双手插进口，耸了耸肩，“其实你不用一直强调，从你第二次告诉我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之后，我就有些相信了。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这个孩子是不是程家的血脉，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你会不在乎？别所假话了。”
“可能你认为是假话，但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关注的重点从来不在于孩子本身，而是这件事，是你和别人有了孩子这件事，让我觉得难过。我知道你不是个随便的人，如果你真的和别人有了孩子，那一定是你曾经很爱这个孩子的父亲，而我只要一想到你曾对别人有过这么深的感情，我就觉得不悦，我心里就不痛快。”程越凡话说得急了，肋骨断裂的地方撕扯着又开始痛起来。他靠向墙边，顺了顺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程越凡在墙边站定，气息匀称下来，他接着说：“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如果我在意的是孩子，我为什么不强行把你软禁起来，为什么不强迫你回来，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而且也会这样做。可我没有，因为我对这个孩子投入的一切关注都在于你是他的母亲，我想对这个孩子好是因为你，时宁，是因为你，这个孩子的身份如何、父亲是谁这些问题才有被探讨的意义。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非要往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思维模式走去。”
时宁有些动摇了，也有些矛盾，程越凡的话没有一点漏洞，说的句句在理，可她已经爱怕了，她宁可这是误会，也不想承担一点可能受骗的风险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想相信，也没有必要相信，”时宁低下头去看地上的石块，随意的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没什么重要的，因为这只是你让我寒心的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打击已经造成了，而无法回头补救，你说这些话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是吗？那你为什么又这么在乎，你说我对这个孩子有深深的执念，真的是这样吗？在乎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即便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为了你，我也愿意将他视为己出，而你呢，就算孩子是我的，你也要让他和我划清界限，不是么，那个在意孩子身份的人，不是一直都是你吗。”
时宁停下踩住石头的动作，呆滞了几秒，然后一脚将石头踢得老远，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用平静锐利的目光和程越凡对视。
“对，没错，是我，”时宁一口认同下来，皱着眉头的脸最终还是落寞起来，她望着程越凡说：“确实是我，我才是那个有执念的人，我就是会这样。你如果是为了孩子，我就觉得你满口谎话，对我没有真心，如果你不是为了孩子，我又会说你我之间就没有需要纠缠下去的必要，我们就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无论怎么样，我都会说你是错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由于这个产生的分歧，是别的事，而那些事已经发生了，你不能强迫我忘掉，所以之后你做的每件事，在我这里都不对味，懂了吗？”
这些话不需要时宁去说，程越凡也很明白，只是他不知道，这些话在时宁的心里到底憋了多久，以至于说出来的时候她声音都在颤抖，程越凡很想抱住她，可是怕被她推得更远。
时宁对于说出番话感到很畅快，这份感情在时宁心里最煎熬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双方没有任何交代就分开，程越凡在这段感情里没有给时宁一个说法。
当时狼狈离去，很多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每次无意中回想起来，时宁都觉得心里被撕扯一般的疼痛。那种对于程越凡的误会和绝望也愈演愈烈，强烈到程越凡做的每件事都会让时宁习惯性的先去怀疑，用最具恶意的方式去解读程越凡的每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