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从前在飞霄仙宗时何丹阳太能演,还是自己真的有那么单纯,过去白简青确实完全没看出这位同门竟是这般……一言难尽的人物。
那宗主葛星华虽也包藏祸心,但他能力境界总算堪配自己的地位。而这何丹阳,没半点修行之人应有的气质不说,魔炎一上他身白简青便发觉对方这个筑基十层大圆满究竟有多水。
体内灵力乱而不纯,根基更如同空中楼阁,略一攻击便摇摇欲坠,明显不是自己潜心修炼夯实基础得来的境界,难以想象究竟吃了多少强行提升力量的丹药,看似神完气足、实则只是飘在水面上的无根之浮萍,风吹吹就乱了跟脚。
先时白简青还有些不自信,毕竟这魔炎只在那个凝种期魔修身上试过,而他顶天只有凝种一二层修为,何丹阳毕竟是筑基大圆满,也不知对上到底会是如何效果。
谁料想何丹阳所谓的筑基十层大圆满是这么个圆满法,整个身体恰如一面满是孔洞的筛子,让魔炎别提多高兴了。不过终究也是筑基十层,再水也与白简青不是一个境界,那魔炎最后只冲到臂弯处,就未能再往上侵蚀,不甘地附着在那条手臂上雀跃燃烧。
虽说未能侵蚀全身,但十指连心,被灼烧者焚身之痛并未减轻半分,何丹阳此时目眦欲裂、形象全无,拼命想要灭去手上火炎,眼中更是恨意滔天,胡乱吼道:“你究竟是谁!竟、竟敢对飞霄仙宗宗主的弟子下手,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死!”言罢便强压痛楚念着口诀。
知他身上定有不少宝物,白简青丝毫不敢因自己略占上风而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
而何丹阳此时此刻显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口诀也念得乱七八糟,胡乱挥舞的双手更是颤颤悠悠。
在他的强行催动下这位所谓宗主大弟子身上的法宝倒是倾囊而出,当真有不少好东西,可惜法宝持有者根本没有这个灵力和专注去驭使这些宝贝,于是它们左摇右晃地向白简青冲去。
结果显而易见,主人不成器,再好的法宝也难以发挥效用,有些打偏在山壁上,有些半路就坠了下来,有些倒是冲到白简青跟前,但他早有准备,恰好用上刚买的那套飞剑,尽管品阶不及,挡上片刻还不成问题。
白简青现在彻底明白,为何当年明明何丹阳占了个大师兄的名分,葛星华却从来都不重视这位大弟子了,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相信换了任何一位修士在这里,就算一只手被魔炎灼烧,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到这个地步。
哪怕白简青自己,先时在司刑峰上受尽酷刑折磨,又一路被拖去大殿,也不曾弯下腰。想到那人座下大弟子如此不成器,白简青几乎都有些同情葛星华了,当然,同情归同情,他可不会手软。
于是突围失败的何丹阳就见这“暗算自己的卑鄙小人”万分从容地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目光平静甚至有些温和地看着他,出声却如惊雷落下:“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大师兄?”
此时白简青没再刻意压低声音,不过由仙修转魔修后,声线确实略有变化。
再加上当年何丹阳是亲手给葛星华递的剖灵刀,深知没了灵根的人根本无法再度修行,就完全没想到那处去,听对方叫自己大师兄,还以为是飞霄仙宗里结的仇怨,有旁系或其他峰头的弟子嫉妒他这个宗主亲传、故而冒充小门小派来暗算自己。
一念及此,他心中火大,不由得痛声骂道:“卑鄙小人,你是哪位长老门下,还是外门弟子?谁给你的胆子区区炼气六层也敢对我动手,难道以为师尊闭关,你们就可以无法无天不成?你现在给我解了这火,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否则,待师尊出来,定将你碎尸万段!”
“哦,师尊在闭关,是冲击渡劫期吗?”
“闭嘴,师尊二字也是你这种人能叫的。”
白简青笑了:“我怎么不能叫。”他静静地盯着仍旧试图逼出手上魔炎的何丹阳,一点点揭开脸上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温和的脸来:“我叫他师尊、叫你大师兄,都叫了整整二十年呢。”
那温馨快乐的二十年,多希望一切不是假象。
却说何丹阳看到那张脸先是怔了一怔,随后眼睛渐渐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是,白简青?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金丹期吗?!不对,你的灵根都没了,怎么还能修行,不是,你怎么活下来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尊他——”
本以为早就消失的阻碍突然出现在面前,大大地刺激了何丹阳的心神,以至于他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眼神时而凶恶时而躲闪,恐怕根本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相比何丹阳的惊恐,白简青却无多少感慨,经历过一场死而复生,他如今耐心很好:“大师兄究竟想问什么,这么急躁可不好,修行之路不宜急躁,否则容易招致心魔。”
昔日单水灵根天才、今日走入魔道的魔修已不会对这种人动容、更不会手软,只是目光渐沉:“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应该我来问么。”
比如说,碧云仙子葛蔓蔓究竟是怎么死的。
否则他何须设计引诱何丹阳至此,要单纯杀死一个人,可比困住一个人要容易得多。他暂留着何丹阳的命,不过是想要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真相。
当年,这善良单纯的仙修少年为了维护自己师尊和师尊女儿的名誉,始终没有对合籍大典当夜发生之事吐露半字,也因此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自己不是魔修。
他当时心思无比纯粹,只觉得师尊疼爱自己,一定会相信自己,去调查真相,却怎么也没想到葛星华既不在意亲生女儿之死,也不在意蒙冤的小弟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要这个结果,以便于合情合理地夺取单水灵根。
就连葛蔓蔓,嫁给他的目的也根本不单纯。他原本只是不明白当夜葛蔓蔓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想来,也许她做的才是葛宗主计划中的一环,只是出了岔子,才会身死道消。
毕竟——在合籍大典当夜,本该与他进行道侣双修的小师妹却骤然发难,不仅想要对他动手,还拿出了一颗魔丹。
没错,彼时从白简青身上搜出的魔丹根本就是碧云仙子所有,那女人想以魔修手段控制白简青,却没想到白简青下意识反抗就使她功败垂成,只是那夜白简青也因为毫无预料而被震昏了过去,昏迷前见到的最后场景,是葛蔓蔓被魔丹反噬的情形。
而当他醒来时,葛蔓蔓已惨遭凌虐而死,而他也成了凶手与阶下囚。
这些年来白简青始终想不通究竟是谁杀了碧云仙子——若说她是死于反噬,但他并未来得及与其双修,葛蔓蔓又怎会失了阴元?可见必然有人在他昏迷之后,闯入他的洞府,将葛蔓蔓奸杀又嫁祸于他。
而自从见识到何丹阳的真面目后,他就颇有些怀疑小师妹正是死于此人之手。
但他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与何丹阳不同,碧云仙子葛蔓蔓是宗主葛星华的亲女,修仙资质也不错,当时境界就在何丹阳之上,何丹阳今日水平尚不能耐她何,更不必说三年前。
哪怕遭魔丹反噬,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何丹阳杀死。不过,白简青觉得就算不是他做的,此人必定知晓一些事情。
何丹阳此时双手都被魔炎焚烧,早已皮销肉烂、开始见骨,整个人又震惊于三年前死去的白简青突然出现,精神状态既愤怒又恍惚,却在听见昔日小师弟的问话后强行冷笑数声,断断续续道:“你还敢问我小师妹怎么死的?将她先奸后杀的不正是你吗,你这个……呸,贱人!枉师尊待你那么好!”
他一脸义愤填膺,倒不似作伪,只是这种人有脸对别人摆出正义神色,也是好笑。
白简青见状皱了皱眉,看此人表现,应是真不知碧云仙子怎么死的,这么说,那凶手还隐藏在飞霄仙宗内?
想不到昔日以为净土的故宗,却是如此藏污纳垢之处。既然不知道也罢了,想来以此人的能力,别人做什么预谋也不会想带上他,看葛星华对大弟子的态度就知道何丹阳有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是这话问的——白简青摇摇头,轻笑了声:“待我好吗,或许吧,毕竟别人没有单水灵根。”
“可惜你现在也没有了。”何丹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咬牙切齿地嘲讽了一句:“倒想不到你这么热爱修道,灵根都没了,还要修炼。怎么样,没有灵根修行很难吧,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才修成炼气六层?师兄倒是很好奇当年救你的人是哪个,是不是发现自己救了个废物后很失望,扔下你就走了?”
他紧张地窥视着白简青的神色,企图在他心神动摇时发动攻击,然而白简青纹丝不动,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到:“葛宗主呢,对师兄你好吗,这些年没有我,应该都是大师兄的风光了吧。却怎么连瓶补元丹都不肯给你,还要你自己出来寻?”
这一问正戳中何丹阳心口。
当年他落井下石正是希望除去这个天才小师弟后自己能够得到师尊的宠爱和重视,偏偏现在才知道白简青不仅没死还被人救走,而葛星华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性情大变,过后就一直在闭关,将宗门事务全交给了长老们打理,根本没再出现过。
门中甚至有传言,葛星华匆匆闭关一直不出可能是受了伤,也许跨不过进阶渡劫期的天雷,很快就要殒命。
如此情势下,几名长老已经开始为宗主之位内斗起来,甚至拿白简青是魔修的事情不断作筏子,把葛星华那一脉势力打压得完全抬不起头。
如今别说何丹阳,就是其余宗主派的记名弟子、外门弟子都对传说中走入魔道的白简青恨之入骨,恨不得连尸骨都找出来挫骨扬灰。
而葛星华闭关不出,各长老掌握门派事务,何丹阳自身资质也平庸,自然拿不到什么好东西。偏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定要冲击金丹,于是只好自己出来寻找补元草与补元丹。好在宗门内斗外面不知,走出只要拿出“飞霄仙宗宗主大弟子”的名头,任谁见了都得尊敬有加,于是何丹阳就更爱出来享受外面小修士的奉承。
毕竟在门内,他早已失了宗主亲传大弟子的威风,处处碰壁,任哪个长老弟子见了他都能嘲讽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