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
辗转立冬后,花枝嫌寒渐瘦,铜铃覆上哑雪,瓦檐堆白。
夙子懿独独一人候于营帐中,帐前帷帘阻隔外界一切喧嚣,即使是大敌将近,她也不改面色,自岿然不动,骄矜天成。
临案煮茶,沸声突兀。一线碧色落入盏中琳琅有声,夙子懿在这薄雾氤氲里似是窥见磅礴社稷。她将案几上部署作战图徐徐铺展,开始潜心钻研。
夙子懿轻喟一声,眼中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萧瑟也霸道。她粗粗捏算了把时间,虽然身处营帐之中,目光却不改邈远,似穿透布帐,眺向帐外。云烟尽处,共血与火的烽烟画面自眼前掠过,而这次不同以往的是,还多了一个牵挂之人。
……也不知道云浮怎么样了。
千万战士们以长戟作针,使血肉为线,把自己绣在这幅锦绣山河上。
王朝倾覆,河山沦丧,夙子懿啊,竟然被逼至这个境地,父兄泉下有知,怕也羞于见我。
夙子懿眉头稍稍蹙起,身上一直有着股不辨年纪的劲头,透着骨头里的偏执与平静,韧如蒲草蒹葭,她安静游走于朝堂,笑容不动声色,带着星点疏离,像一尾鱼隐进呜咽河流里,娉婷身影后,影子与清狂相拥长眠。
夙子懿阖眼思忖,天瑞到此行途遥远,长期补给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苦熬到今日居然还占据上风,着实不易。先前消息说天瑞的其他兵马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到达战场。在此之前,或许是帝休唯一的机会了,时日有限,我军损伤惨重,大规模战役绝对不上上选。可是聪明机敏如契御嘉,必定也会想到我若想反攻,只能是选择奇袭之术。
“那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呢?”夙子懿默然念到。古来出兵都以地形为重,他虚实也依凭地形判断我出兵的方向,那如果换个思路呢。
倦鸟山雀衔远山啼鸣,更赴凛冬一场盛雪宴。旌旗猎猎,叫嚣风雪。
有了!天气啊!得到灵感之后,夙子懿唤来所有军中懂得星象的将士们,要他们连夜算出近日的天气状况,不可大意。
一般奇袭都讲究出其不意,故夜色险道是为首选,与其苦心研究这些极其容易被契御嘉摸透的路子,还不如反而行之,为白日掩身创造条件,也不是不可以。夜晚我不走,偏走白天。一支不够,偏要两队。夙子懿忖度到。
而那方,契御嘉也从使者那里得知自己想要的支援资源由于路况不好而被耽搁,新建焦急。帝休地广物博,迟迟不拿下主营,等到敌方援给的到来可就吃了,久攻不下的休战,对他来说可不是好事。
契御嘉实在是太过了解自己的心上人夙子懿了,猜想她必定不会就此作罢,一战告捷,还万万不可大意。
战力大损,奇袭之术必然是首要选择。契御嘉打开下属递来的被截获的敌方军情信,发现里面并未提及云浮皇子的行踪。聪敏如契御嘉,这其间必定藏有文章。
他想,云浮不是离城执行任务了就是真的受伤了。
思及此,契御嘉唤来了自己的几个心腹,想要借此大做一番文章。
契御嘉道:“帝休的大皇子云浮现在不知所踪,我猜测,他应当是执行某种特殊任务去了。此人聪慧过人,即使只是消失不见也不可小觑。”
心腹一:“毕竟历经鏖战,那他有没有可能是受伤了呢?”
契御嘉答道:“如真是如此,我一直畏忌不攻的理由可就没了,我们便可趁此搅乱士心,一句拿下主营。可这个的前提是,我们必须确认云浮不在才能制造恐慌。”
心腹二:“这个好办!想个法子找人混进去不就得了!”
契御嘉:“损失大将一定是件大事,为何敌营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当然是夙子懿可以隐瞒。既然如此,可是我们随便派一位小喽啰可以打听到的?”
心腹一:“将军此言在理。我们的目的其实有两个,一是制造恐慌,二是排除威胁。末将以为不如……下一步棋。我们可以在敌方军中先制造恐慌,然后云浮的下路自然不得而知了。这虽然容易被夙子懿发现,但是却也是她很难挽回的局面。”
契御嘉:“这个计谋不错!那你们速速去挑选人选,勿要露出马脚。时日有限,一切从速啊。”
两位心腹也算是办事效率极高,夙子懿营帐中立马有了反应。几名将士的小声议论惹得群情沸腾,各处都在传大皇子失踪之事,军心更加的不稳定了。
夙子懿不需要调查,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契御嘉果真计谋颇多,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好。
军中士心本就不稳,如此一搅和,更是点起逃兵之火。难得的忧虑爬上夙子懿的双眼,女儿眸本似水,可此刻却是铿锵。最俗最传统的振奋士气的法子说不定是最有效的。
她夺帐而出,手拿着军旗,轻身跃上了一个全营地的制高点。双手挥动军旗,夙子懿和着鼓声,潇潇吹过的风撩起了她鬓间的发丝,一改女儿的娇俏柔情,充斥一股感染人的决然与傲气。
她启唇道:“云浮将军的安危我们自然应该关切,可是,你们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关切了吗?因为他云浮,是我们帝休的未来,我们真正思虑的,是国家的存亡。”
“云浮将军聪明匪浅,为我们作战不可缺少的助力,可是,即便是没了他,我们就不再守护远在家园的我们所想保护之人了吗?”
“你此刻逃跑,只存一己之命,他日你有何颜面回到家乡,看见满地萧瑟,你又可曾会懊悔?”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应该靠的,是坚持守护家园的决心。我们应该靠的,是过关斩将的勇气,而不是任何一个人。一个人不足以改变历史,但是,我们却可以。”
言罢,方才叽叽喳喳的士兵顿然消声,只留军旗迎风击出如鼓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