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时，医生又为林雀打了一支镇痛剂之后，他才昏睡过去。金玉没有靠近，甚至都没敢进门，只在病房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林雀躺在床上，盖着白色的棉被，露在外面的手臂还裹着纱布，脸上也有擦伤的痕迹。金玉见林雀脚上没有石膏，松了一口气，问道：“所以腿没事？”
莘锐没回答，问道：“还看吗？”
金玉摇了摇头。林雀住的是最普通的病房，多人一间，她们站在门口，病人和家属就会朝她们看，似乎她们的存在影响了其他人休息。
莘锐将金玉带到大厅的长椅上坐下，才说道：“下半身截瘫。”
金玉第一时间没能明白，或者说本能排斥正确的理解，于是反问了一句：“你说林雀？”
莘锐没有说话，不言而喻。金玉紧咬着牙齿，转头看向莘锐，等着她后面的否认或解释，可是没有。金玉吞咽了一下喉咙，才说道：“他以前都很小心的，而且已经很多年不做危险的活儿了……”
“那场爆破戏，本来应该是我从楼上跳下去的，但是林雀临时代替了我。”莘锐神色如常地看向金玉，语气坦然而镇静，“没人逼他，他说自己有经验，而我们又身高相近，于是他就代我去了。”
金玉的喉头像是卡住了一颗坚硬的石头，艰难地吞咽了几次才问道：“为什么？”
莘锐唇齿开合却没能回答，而是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掩饰着难得泄漏出的真实情绪，转过头背靠在椅子上，抱怀说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如果他不做这些多余的事，我就不必像现在这样不得不承他这份人情。”
金玉猛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莘锐。她忽然觉得这人面相凉薄，也难怪说出这样冷血的话。莘锐仰头看向金玉，并不介意她明显的鄙夷，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钱。工伤赔款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我和林雀又都没有医保。现在固定手术虽然做了，但是之后用药、护理、复健都是钱。如果你能联系到他家人最好，如果暂时不能就先借他一些钱。”
“要多少？”
“我之前贷了三万块，要先凑钱还上，否则利滚利只会更多。”莘锐想了想，“等情况稳定了，林雀就可以出院。他肯定不可能再回你们那个小宿舍，至少要一间能放得下升降床的房子。如果林雀可以回家是最好的，家里要是还有些积蓄，兄弟姐妹有时间照顾他……”
金玉摇了摇头：“林雀跟家里关系不好，还是他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难怪我一说要联系他家里人他就跟我急。”莘锐似乎想到了什么，打量起金玉，“你是他女朋友？”
莘锐又迅速否定了自己，毕竟哪儿有女朋友一周都不打个电话的。
果不其然，金玉解释道：“只是朋友，之前是一个经纪公司的，现在、现在……”现在她抛下林雀另觅高就了。金玉忽然觉得，与莘锐的冷漠相比，其实她的薄情也不过半斤八两。
“三万我想想办法，应该能凑到。至于以后……”金玉一瞬间觉得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了，熏得她两眼刺痛，只能闭上了眼。
“之后我可以照顾他。”莘锐的语气一如之前平淡，“但是我照顾他，就没办法继续做替身。我只有这一个挣钱的技能，所以钱的事情只能由你想办法了。”
金玉觉得莘锐这个人实在神奇，无情的埋怨和深情的承诺都能以同样一种淡然的语气说出来。她不知道莘锐会不会半路就反悔了，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现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凑到钱，不要耽误了林雀的治疗。以后的难题以后再解决。
金玉没再说话，开始翻手机里的通讯录。因为时间晚了，她没有直接打电话，先给所有可能借钱的人发了信息，包括高大大。最终在秦非臻和韩目连两个人的名字前停下了手。
这两个人无疑是金玉认识的人中最可能帮上忙的。不过金玉并没有详细了解过秦非臻的经济状况。她只知道秦非臻还有债务在身，最艰难的时候甚至要变卖东西来凑钱给敏敏买生日礼物。至于韩目连，且不说寒家家大业大，他的事业也正在上升期，或许一个项目的酬劳就能帮林雀解决一年的开销。但是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于情于理金玉都没办法开口。思来想去，金玉最终决定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跟两人提钱的事情。
金玉没想到第一个回她电话的是朋友齐橙橙。齐橙橙除了答应救急之外，主要还是为了另一件事：“你看了今天的节目吗？《重生巨星》第三期。”
林雀发生了这么大事，金玉还哪有时间去看节目：“没。”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齐橙橙焦急地问道，“第三期你一个镜头都没有。”
金玉顿了顿，想了一下第三期的内容。按照先前的录制顺序，这一期开头刚好是海洋馆的内容。按理说，应该有一段她和韩目连跟白鲸的互动。不过当时机位那么多，也许节目组专门单独拍摄了韩目连，没把她带进取景框罢了。
“我又不是里面的选手，没有我的镜头很正常啊。”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但是我刚又在网上把今天的节目看了一遍，发现连带韩目连的镜头也大量减少了。”齐橙橙觉得这话有些歧义，于是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感觉节目组是为了剪掉你的镜头，不得不牺牲掉同框的韩目连。”
“怎么可能，我哪儿有那么大能耐？”就算节目组为了某些因素要剪掉金玉的部分，但也不会因此牺牲韩目连的出镜率。且不说韩目连是这一环节的亮点之一，剪掉会影响前后叙事。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粉丝会算每一期里自家爱豆出现的镜头数量。如今韩目连人气高，节目组再傻，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为了一个小小的金玉牺牲掉韩目连。
“就是知道你没那么大能耐，我才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一个能耐大的人啊。”齐橙橙要被金玉气死了，“这一期的弹幕直接炸了，都在骂凤梨台的后期。但是你也明白，这肯定不可能是节目组的后期自作主张。我猜八成是审片的时候把你卡下来了，他们才不得不删，只留下韩目连单人的镜头。你该不会是被凤梨台封杀了吧？”
金玉一头雾水，她上午的时候还在周乾的引荐下去录了备采啊，怎么可能就把她“封杀”了。
“我这边也没接到什么消息……”金玉不知所措地扶着额头，感觉到脑袋阵阵发痛，“先不管这些了，我顾不上，还是林雀要紧。”
齐橙橙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冒头了，怎么就莫名其妙摊上这些事啊。”
金玉挂了电话，见莘锐正在看她，这才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钱的事情可以解决的，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莘锐起身：“那我上去陪林雀了。”
“他不是睡了吗？”金玉不解道。
莘锐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他会醒。”
金玉看着莘锐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说话神情都冷冰冰的，但做的事却又有情有义。金玉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小旅社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被莘锐的电话吵醒，这才急匆匆赶到了林雀的病房。
莘锐站在病房外，房门虚掩着，以便她随时可以观察到病房内的动静。金玉见她满眼都是红血丝，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莘锐就抬手指着病房的方向说道：“你进去看着他，我去洗个脸。”
金玉这才发现莘锐满手都是干了的血迹，一瞬间像被人从头淋了一桶冷水。
莘锐见金玉还在发愣，才咬牙嘱咐道：“看着他，别让再他碰任何东西！”
莘锐去了洗手间，金玉才慢吞吞走进病房。林雀闭眼躺在床上，腹部新包扎的纱布已然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事——这绝不可能是一场意外。金玉恍然明白了莘锐话里的意思。她半夜陪着林雀，并不是怕他孤单，而是怕他……
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