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
夜惊鸿微垂着头,自书房门外缓步走来。
百里沉疴一眼便见她神色厌厌,眼窝青白,唇边的笑意瞬间收敛。
“怎么了?”他有些忧虑,就连声音都沉重起来。
夜惊鸿没有搭话。
她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书桌前,缓缓抬头,笑道:“我没事,就是……最近睡得不怎么好罢了。”
百里沉疴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夜惊鸿顺势看向他,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焦灼,和他紧蹙成一团的眉心,却勾唇淡笑,憔悴而动人:“你看,不就做了个噩梦罢了,还能惊得你如此紧张。”
她反手捉住他的大手,指尖调皮地在他温厚的掌心里,轻轻蹭刮了两下,又狡黠笑道:“你以前可不是淡定得很吗?”
“惊鸿。”百里沉疴微微摇头,“我看,还是你最近太累了,你还是多回房休息吧。”
“可是,你这边都是事啊……”夜惊鸿有些吃惊,清眸里满是不敢置信。
“但你的身体更为重要。”百里沉疴的语气开始加重,甚至还带着几许凉意。
他不悦地看着夜惊鸿,又再次强调:“回去休息,这几天,你都不要来书房了。”
夜惊鸿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反对他的意见。
“好。”
她只是简单回复了这个字,默默地转身,准备离去。
百里沉疴就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
可就在夜惊鸿转身的瞬间,她眼尖地看见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封金印的请柬。
看来,他又有宴会要赴。
可为何逸竹他方才,提都不提有人邀请他出宫一聚的事情呢?
夜惊鸿的脸色更白了。
但她终究不愿揣度爱人的心意。
他不说,她就不问吧。
夜惊鸿抿紧渐渐失去血色的唇,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书房。
失魂落魄地一路飘回寝房,夜惊鸿只觉头痛欲裂。
她慢慢走到贵妃榻前,再慢慢地和衣躺下。
慢慢闭眼,可脑海里四处奔腾咆哮的混乱思绪,却依旧让她难以放松。
也不知她瞎想到了什么,她眼睫颤,脸色更为难看起来。
可她刚躺在贵妃榻上,闭眼休憩没多久,果香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极没规矩地大喊大叫道:“大姑娘,出事了!”
夜惊鸿的双眼,猛地睁开。
一缕肃杀寒光自她的墨眸中骤然射出。
她立即起身,冷冷地看向果香,沉声问道:“发生何事?为何这么惊慌失措?”
还不待一向嘴皮子灵快的果香,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满脸泪痕的春卷,却扶着大肚子,出现在寝房门口。
夜惊鸿震惊万分地看着春卷,一点点地扶着木框门,就跪在房门口,涕泪交加,悲怆无比地向她叩头哀求道:“王妃殿下,奴婢求您看在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面上,求您帮帮奴婢吧……”
夜惊鸿脑海里“嗡”地一声巨响,双眼发怔,直觉大事不好。
傍晚,宛阳城里大多数的店铺都已打烊,只有少数处于灰色地带的店铺,生意越发兴旺。
宛阳城里,排名第一的鸳鸯楼,便是黑夜中,生意最为红火的店铺。
鸳鸯楼外,两名衣着单薄透明的年轻妓子,浓妆艳抹,不住向往来的男子挤眉弄眼,调笑娇喘。
她们头顶上的艳红灯笼,轻媚地散发着红澄澄的光,投射于将她俩的脸上,映照地两张艳俗的脸蛋,更为轻浮。
“咱们楼里的姑娘可多着呢,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漂亮,客官可不能错过呐……”
她们大声嚷嚷着,扭着水蛇小腰,时不时地向外头好奇路过的人,抛个勾魂火辣的媚眼。
越来越多的男人,抵抗不住她俩的热情相邀,有些脸红耳赤地快步走进鸳鸯楼里。
但有一个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的俊俏男子,却是脸色不变、一身从容地迈步向她二人走去。
两名妓子见此眼前瞬间大亮!
“哟,奴家还当是哪个,原来是江大爷啊。”其中一个妓子立即扭着小腰凑了上去,笑得脸上的脂粉都不住地往下抖:“您这段时间都如此的准时,但奴家心里还怕您今天不来,可是早早地守在门口等着你呢!”
她媚眼如丝地看着这男子,看着他俊美的脸容,和结实健壮的身体,心里的欲火瞬间爆发!
她吐出殷红的舌尖,在红唇上一舔,眼眸里全是迷离的水雾:“今儿无论怎么着,该轮到我春娘伺候您了吧……”
“可。”
那男人见春娘娇喘连连,显然已是欲火焚身,不过是冷冷地一点头,然后直接绕过她,负手背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鸳鸯楼里。
而春娘根本不介意这男人冷漠的态度,还是得意地一甩手中的帕子,高兴大喊道:“今晚江大爷可是奴家的恩客了,谁都别想和奴家抢!”
话音一落,她如一只斗胜了的大公鸡般,趾高气昂地扭着腰,也进了楼里。
方才的一幕,全都落进鸳鸯楼前不远的角落里,两个默默观望的人的眼中。
“王妃……”春卷的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沉痛,还有一丝丝无法察觉的疲惫无奈:“您现在亲眼所见,墨流他……”
夜惊鸿的脸色白得吓人。
她眼神跟淬了毒似的,“飕飕”向那鸳鸯楼射着眼刀,惨白的双唇,恨恨地吐出两个字:“人渣。”
“走!”夜惊鸿不由分说,用力拉过春卷的手,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边走边气急道:“春卷,你别担心,你现在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有我在,少不了你们母子俩的一口饭!”
“王妃殿下……”春卷却意外地没有随她走。
春卷只是脸色煞白地看着夜惊鸿,抿紧唇角,努力不让自己腥红的眼睛里,再落下一滴脆弱无助的痛楚泪水来。
她宽慰地摇摇头,声音轻地仿佛是这夜色里偶尔飘来的一阵微风,吹来又散,终是再难寻觅踪迹。
“王妃,我们还有孩子,我们……”她弯起枯裂的唇,微笑的模样,让夜惊鸿的心瞬间碎了一地:“我们不可能分开的。”
她说完这话,又低下头,不让夜惊鸿看见自己夺目而出的泪滴来。
她只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孩子在里头用力的动作。
“回去吧,回去吧……”
春卷自言自语,没再搭理神色难受的夜惊鸿,而是自己默默地转身,挺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进茫茫的夜中,渐渐与那深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她们今晚特意来这鸳鸯楼,就是因为春卷发现,江墨流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还总带着股浓郁的女人脂粉味。
而且,他的态度也几乎是一夜大变,不但不再关心春卷和孩子,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冷漠无视,他甚至可以整天都不跟春卷说一句话。
春卷知道事情不对,便不顾自己即将临盆的身体,跑进宫里向夜惊鸿求助。
结果……
结果就是她们方才所见的那样,那样的残酷无情。
夜惊鸿思及此,又落寞地垂下头。
她不敢让双身子的春卷一人走回去,马上迈步,又赶到春卷的身旁,想要保护她。
不多时,浓烈的夜色里,传来两个女人压抑的低泣声。
一直跟踪她俩,躲在暗角里的金梅,在听闻两人绝望的哭声后,眼眸锐光一闪,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