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夜惊鸿率突袭小队火烧骨利干大营,仅仅过去七天后。
天刚蒙蒙亮。
自骨利干大草原向着崇狼山一线平广的沙地上,突然传来马蹄奔驰的颤动。
这颤动先头不过是极微弱的一点儿轻颤,看起来不过是地上的砂砾,向着四面稍微转了个圈。
但很快,地上的砂砾便如爆豆般一个个蹦哒地老高,就连整块平地也跟着左右剧晃。
就在崇狼山以北,大约三里的一大块岩石背后,一个头顶着枯黄茅草的瘦弱男童,正悄悄地探出头,望向北边。
黑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转转,他再度往上一蹿,赫然就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队胡狄骑兵正远远奔来。
没有丝毫畏惧,他见了胡狄气势汹汹的骑兵大举杀到,却只是双手撑着石头往上一扑,继续仔细看向那队骑兵。
直到他锐利的目光,将最前一排骑兵头上的毡帽也大致看个清楚后,他忽然双腿往下一沉,全身都缩在石头下,咬牙使劲往下一压——
那石头竟是轻松地就被这瘦骨伶仃的小孩推出数尺,露出底下一个只能容纳一人进出的黑洞。
利落而纯熟地往洞里一跳,他单薄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洞口。
“轰……”
他的头刚落进洞里,如狂风疾雨般席卷而来的马蹄,便瞬间擦着这石头冲了过去。
如此巨大的响动,自然是早早惊动了埋伏在崇狼山里的弓弩手。
弓弩营的营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说话尖酸刻薄、一天到晚打扮地妖里妖气的梁易。
当此之时,整个弓弩营加上从新兵营调去的新手,零零总总也就一千来号人,都密密麻麻地趴窝在崇狼山的各个射击地点。
他们每人都作了伪装,头上都顶着枯黄的茅草,身上也被逼着抹了层厚重的黑泥巴浆,就连脸上也抹了好几层泥巴糊,一个个如同从泥巴湖里刚捞出的泥猴子似的,只剩一对对晶亮而煞气冲天的眼睛在外头。
但——
“我说,你个臭脏汉离我远一点……”梁易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细声抱怨道。
他今日依旧打扮地妖娆华丽,扇着自己的宝贝羽扇,对着身边的潜藏在脚底下的弓弩手,使劲踹踹,翻了个大白眼:“唉唉唉,位置偏了啊,你这距离往下头一射,保管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唉,往左挪半步……是我的左边,不是右边,你这头笨驴!”
整块凹凸不平的山沿一线,只听得到梁易叨叨不停的骂娘声。
大家都涂黑了脸,实在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但通过那一双双生无可恋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他们此刻内心的真实感受。
“哎呀,还有你!你拿弓弩的姿势怎么回事?怎么跟娘们抱孩子似的,不会……啊!”
就在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叉着腰,指挥着手下士兵改进姿势时,他面前的一块被杂草粗粗掩埋的土坑里,突然冒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头。
梁易被那对晶亮的眼睛唬一大跳,捂着胸口往后一躲,直接“嘭”地一声撞在后头的树干上。
“哈!我狗娃大将军回来也!”狗娃向大惊失色地梁易吐出舌头作个鬼脸,然后一气自土坑里跳了出来。
他连头上的乱草也没拔,只是抬手搓搓鼻子,然后突然快走几步,对着梁易的下腹就是一计上勾拳,痞笑着骂他道:“还说别人是娘们抱孩子……依我狗娃大爷的看法,你就是个娘们,还说别人呢!”
说完,他一溜烟地就拍拍屁股跑没了。
“……你个鬼小子,还敢跑?”梁易火冒三丈,一张白生生的脸都气到扭曲变形,撸起袖子就开始追人:“看本将军追到你不把你屁股打烂!”
于是,大家只能木然地看着梁易,一扭一扭地穿梭他们中间,亦是眨眼间就没了那风骚的身影。
梁易跑了一阵,转个弯就把狗娃这兔崽子逮住了。
狗娃被他提拎着脖子,一直“嗷嗷”乱叫,还不停地对他拳打脚踢,瞪着眼睛骂道:“死妖人,快把爷爷我放下来……”
“嘿,你个兔崽子……”梁易狐狸眼里凶光大盛,抬手就要给他一屁股,却在手还未挥下前,瞥见狗娃伸出两个手指,对着自己迅速一晃。
梁易眼中的凶光荡然无存。
他瞬间收了怒容,低头凑到狗娃的面前,也偷偷对着狗娃伸出两指,郑重点头。
狗娃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又开始“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你敢打我……”
“啪!”梁易毫不客气地在他的屁股上狠力一拍,手随便一扔,狗娃就一头倒扎进地上的草堆里,半天出不来。
“你小子,再敢随便殴打本将军,本将军就军法处置你!”
梁易抖抖一身的灰,如斗胜的大公鸡一般,趾高气昂地转身走了。
他回到弓弩兵集中埋伏的地点后,冷厉的目光,在这些灰头土脸的士兵身上溜达一圈后,突然伸手一指趴在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喊道:“你,马上过来。”
被点名的恰好是刚调进弓弩营的夜天远。
他二话没说,拿起手中的弓弩就站了起来,刚走到梁易的身边,就被梁易抓紧胳膊,往前头一送——
夜天远两脚交替着往前一绊,好险没从崖边上摔下去。
“看到了吗?”梁易伸臂,遥遥一指即将奔到山脚下的胡狄铁骑,眯眼冷声道:“你把那为首的,就是那个头上戴着方角帽子的胡狄人的帽子,一箭给我射下来!我喊三下,一,二……”
夜天远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在梁易粗嘎的一声“三”中,手指一松,那箭立时飞出弓弩,直射目标!
“啊?!”
那奔在最前头的胡狄人连箭矢的影子都没发觉,就觉头顶一凉,帽子瞬间就被上空袭来的利箭射掉了去。
他手忙脚乱地勒马减速,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就惊恐地用胡狄土语大喊起来:“有埋伏!山上有埋伏……”
“唰——”
他恐惧的神色,还牢牢地凝固在脸上,眼前却陡然黑暗,只觉头顶突然升腾起一片巨大的阴霾——
下一瞬,他周边的几排同行的伙伴,就全被遮天蔽日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啊!”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