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烟尘弥漫。
幽幽的滇西南山道,是那般漫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离开苗王寨那时还是夏天,归去的时候却已经是初秋了。
夏天即将过去了,迎面吹来的风,已经隐隐带有秋天的影子,卷起路边的枯枝败叶,在马车的底端盘旋不去,带着一丝萧杀的透心荒凉。
金璃汐坐在马车厢里,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乱晃。她的一双如水剪眸凝望着车帘外,无暇观看沿途的风景,她归心似箭。
车辕在不断前行,金璃汐苍白的脸上有着浓重的倦怠,她勉强打起精神,告诫自己如若要倒下,也一定要坚持到苗王寨再倒下。
阿布骑马到车厢前,问着车里的金璃汐,“夫人,走了半天,可要停下休憩片刻?”
金璃汐撩开车厢帘,露出了那张苍白得惊人,也美丽得惊人的脸,她低声回答着阿布,“不,我不累,还是回苗王寨再休息吧——”
“可是,您——”阿布望着金璃汐憔悴与瘦削的脸,心下担心金璃汐经受不住舟车劳顿的艰辛,正要劝慰金璃汐还是歇息一会儿再赶路,金璃汐却放下了车厢帘,坚定道:“阿布,我们上路吧——”
阿布无奈,只得让赶车的人继续扬鞭前行。
山道上寂静无人,只有前行的马车轮在路上发出骨碌骨碌的响声,车行至一处地方,正撩开车帘向外观望的金璃汐突然叫住了马车,“请停下。”
马车在山道上停下,阿布驾马到了马车厢跟前,道:“夫人,有何事?”
金璃汐握着车帘的手有些颤抖,她问着阿布:“这里是那日我和萌萌姐姐跌下的地方么?”
阿布也有些黯然,道:“是!”他口中说着话,一边用自己强壮的身体挡住金璃汐的视线,他怕金璃汐触境伤情。
但金璃汐咬着唇,低声道:“我要下车,让我看看——”
“可是夫人——这山谷风很大,我们还是赶路要紧——”阿布一边说着,一边责怪自己与车夫不小心,为何一定要挑这条路走,早干脆绕开这里不就好了么?!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金璃汐已经撩开车门,弯着身从马车厢中钻了出来,阿布连忙翻身下马,赶在金璃汐下地之前,用结实的后背给金璃汐当下马墩。
金璃汐犹豫着想收回脚,却听得阿布关切道:“夫人,没事,您就踩着我的背下马好了——”
金璃汐闻言虽觉有些不妥,但她四下张望,见马车离地面太高,又找不到可以踩着下地的东西,也就只好踩着阿布的背下了马。
金璃汐的纤足轻巧地踏在阿布结实健壮的脊背上时,阿布那张敦实憨厚的脸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不过因为他脸黑,所以并不太明显。
金璃汐缓步走到了山坡前,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的坡谷,那里灰黑一片,还有着被烈火烧过的痕迹。山谷的风很大,吹起了金璃汐的裙裾,她的衣带飘舞,秀发有些凌乱。
金璃汐默默凝望着山坡下的山谷,良久,她长长的睫毛挂上了两颗晶莹的泪滴。
她的孩子,就是在这里丧失了来这个世上的权利的。凝视着那焦黑的山坡底,金璃汐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她闭上眼,一行清泪从她如玉的脸颊上滑落。
“孩子,若是你在这里寂寞,一定记得跟娘回家,我们一起去找你的爹爹——” 金璃汐合上掌,在心里默念道。
她伫立在风中良久,阿布等待了很久终于走上前来,低声催促着金璃汐,“夫人,我们继续赶路吧——”阿布的脸,也有着悲戚与凄惶。
金璃汐含泪点点头,转身跟随着阿布回到了马车上。
车夫一扬鞭,马车载着一腔愁绪的金璃汐向苗王寨的方向奔去……
……
清净偏僻的住所内,祝酒一脸凝重地看着同样是心事重重的蓝远铮,“你就这么把她给抛下了——那么久了,你是什么意思?”
蓝远铮不答,却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他低头看着地上,专注而入神。
“别看了,我的住处干净的很,地上没有蚂蚁!”祝酒说着话,将地上那只宝贝的五彩龟抱在了怀里。小乌龟倒也不客气,将头埋在祝酒的怀中不住蹭蹭,一双绿豆的小眼偷偷地在瞧着一脸阴沉的蓝远铮。
蓝远铮抬起脸来,望着祝酒道,“我吩咐你的事都开始进行了么?”
祝酒颔首道:“一切都按你的计划行事。现在已将李学儒和朱玄皓两位大人安排在寨子东边的吊脚楼里安顿下来了。”祝酒说着,用试探的语气问着蓝远铮,“你明知道那两位大人是专门前来劝降的,还要挽留下他们么?”
蓝远铮淡淡道:“不然还能怎的,要将他们轰出苗王寨去么?虽然只是打前锋的小兵儿,但他们得留下,而我还等着来劝降的正主儿出场呢——”
“正主儿?你是指的是朝廷专门指派来的钦差大人么?”祝酒低声道。
蓝远铮颔首,却蹙了剑眉,“此次朝廷好似很神秘,并不事先透露派来的是什么人——”
祝酒道:“难道这位钦差大人喜欢微服私访么?”
蓝远铮道:“越是这种人物我们越要小心,免得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他说着,眉头微蹙,道:“据说这位钦差大人还要前来调查以前金锦手上的几桩案——”
“哦?”一听说之前的冤案可以昭雪,祝酒顿然来了兴趣,“可是来查金锦滥杀苗家人的恶行?”
蓝远铮道:“只是听说风声,但还是要等那位钦差大人来了再说。”祝酒微微颔首,道:“也该来查查了,我一直觉得金锦之前犯下的血海罪行应该不如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金锦固然贪婪残暴,不过当日带兵的兵将阵营超乎了他的兵力范围,蓝远铮依稀记得苗山被血洗的惨景,苗家人都骁勇善战,但敌不过金锦所派出的黑衣人的毒辣,死伤无数。
另一疑点便是金锦胃口极大,收罗的金银财宝数目大得惊人。但当蓝远铮带队前去讨伐金锦之时,并无搜查到大批的财富,而且在蓝远铮准备逼问金锦之时,金锦却被一支暗处射出的冷箭击中身亡。
这一切蹊跷之处,让蓝远铮与祝酒起了疑心,也下决心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蓝远铮想及至此,蓦地抬起头来,那双俊秀的眼眸里有一丝寒光,“所以,我们必须趁此机会,不管幕后有无黑手在操纵,都要将真正的元凶揪出来,为我们早前屈死的苗家人报仇!”
祝酒也面色凝重地点头。
二人正在商讨事情,却听得厅外有侍从匆匆前来禀报:“启禀苗王大人,小的有要事禀报!”
蓝远铮与祝酒对视一眼,蓝远铮道:“进来!”
那侍从急匆匆进来,作揖低声回道:“苗王大人,阿布派人来报,说夫人已经从医寮那里回苗王寨了,很快就要到达。”
蓝远铮的剑眉一挑,低头并不语,但原本垂落在膝边的手,却慢慢握紧了。半晌,他才面色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侍从告退,祝酒看着蓝远铮似乎很平静的脸,叹道:“她还是回来了。你对她有何打算?”
蓝远铮低垂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低声道:“我有何打算?”他有些神经质地牵动了嘴角,却沉默不语。
“现在情势这么严峻,她回来可要当心哪,你别掉以轻心——”祝酒长叹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蓝远铮的肩膀,对他道:“不要再演一出山坡里的悲剧了——我年纪大了,心口也不好,别让我为你们担心——”
不久前金璃汐与万萌萌跌落山谷里,蓝远铮慌乱前去追赶的那一幕犹如在眼前,那次悲惨一幕把一向神色镇定的祝酒也震惊得好几日不能平静。他真不想再看见这两个孩子面临生离死别的样子了,那真是一种折磨。
蓝远铮英俊的脸有些苍白,他站了起来,对着祝酒道:“你放心,不会再有那种情况发生了——”
祝酒不解地看着蓝远铮,蓝远铮短促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些古怪,蓝远铮看着祝酒道:“大丈夫事业当先,岂能再论儿女私情?我是苗家人的王,绝不能再情长气短了——”
祝酒有些吃惊地看着蓝远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皆因情缠起。”蓝远铮低沉道,“情深奈何缘浅。我与她本无缘,却一直强扭着在一起,原本是我强迫着她不放,如今我想开了,我与她,最好再无瓜葛,这样对她,对我都好——”
“你,你疯了么?她是你的夫人——”祝酒急得胡须一抖一抖道。
“她是汉家姑娘,我的俘虏,我是一山苗王,我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她再是不是我的夫人,只是我的一句话而已。”蓝远铮说着,一双冷冽的眼直视着前方,“从今以后,不要再将她与我牵扯在一起——”
“你,你,我,我……”祝酒看着一脸冷漠的蓝远铮,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蓝远铮转身,背对着祝酒道:“长老,请你细心安排两个教坊师傅来,从寨子里挑选出几个拔尖的美人来,从现在开始好好训练她们,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
祝酒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又恢复了很早以前冷冽无情的苗王蓝远铮,不由恭谨道:“是,祝酒已经从中原请来了两位教坊歌舞高手,即日便可教导姑娘习舞了——”
蓝远铮淡淡颔首,道:“辛苦长老了——你去安排吧——”说着,转身便大步走了出去。
祝酒望着蓝远铮高大的背影,有些迷惘地看着手中的五彩龟,喃喃道:“小乌龟啊,你说,这苗王,怎么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呢?”
祝酒自顾自说着话,没发现他怀抱中的五彩龟对着蓝远铮远去的背影翻了翻它豆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