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家庭、没有亲人、独自在溪市打工的女人是没有依靠的。
她会逃去哪儿？
她应该哪儿也不会去。今夜所发生的一切证明她不想逃。
一个经历坎坷、放火犯错者的凶手现在会做什么？
杜如初抬头四处看着。章凤娟此刻应该正在城中村的某处静静地看着这两场大火燃烧。
她的目光落在几处三层高的房子上。
不出意外就是那几处了。
杜如初抬脚朝距离自己最近的楼走了过去，脚上的疼痛在今夜的紧张中不知不觉减轻了不少。
穆浮那边同样在讯问居民附近废弃的两层有天台或三层及以上高的楼在哪里。这一片基本都是平房，想要在一个地方看着两处火势，就必须要至少在七米高的地方。普通的居民层高三米，两层楼加上层板厚度大概六米二，人的眼睛高度大约在一米二，站在三楼的高度正好。
钟继苏拿着这一片的规划图，圈出了几个地点后，又调了一组人回来，和穆浮分开行动。
杜如初找了第一个房子没有找到章凤娟后又来到了第二个房子。这个房子一共二层，楼顶有个露台，在上面刚好也能看到梅丽家和小卖部。
这个房子废弃了很久，一侧的墙塌了一半，一楼堆着很多废弃的杂物还有垃圾，楼梯上也难以下脚。
她皱着眉，一边用手机照亮，一边嫌弃地扶着落满灰尘的楼梯扶手艰难地往上爬。
在这样的地方，拖鞋显得很累赘，要不是地上杂物太多，她恨不得把鞋脱了走。
老旧的木质楼梯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的声响，好不容易来到楼顶的露台，她看到一个身影坐在露台边缘，正看着自己。
这是章凤娟！
杜如初的目光凝了凝，停下脚步，心思飞快地转着。
出乎她意料的是，章凤娟的状态很平静。
像是早就做好了被找到的准备，她的脸上没有惊慌，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是你啊。”
平日里，她脸上总是带着怯懦和不知所措，从没有露出过这样的平静，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借着天上的火光，杜如初可以看到她那张蜡黄、粗糙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这时，楼下又传来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杜如初回头，发现穆浮带着两个警员上来了。
穆浮还没走到露台，但是从她的神色里就看出了些什么，立即低声对一个警员说：“去给钟继苏打电话，就说章凤娟找到了。”
随后，他走了上来。
警察的到来并没有让章凤娟惊慌失措。
“火是我放的。”说完这句后，她移开眼睛继续看向大火燃烧的地方，“十二年前，我才二十岁，刚上大学没多久，被人贩子拐卖到了丰省的乡下。在这之前我完全想象不到还有这样的地方，落后、守旧，似乎根本没有接触到现代社会的文明，买媳妇对他们来说是很寻常的事，根本认识不到自己犯法。我试过跑，可是从村子里走到最近的一个小店都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根本跑不出去，被追回来后还是一顿毒打。”
她的语气里竟然有一种说故事似的娓娓道来：“把我买过来的这家人把我关进了地窖里。我想死死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让那个所谓的‘老公’来一次又一次地侵犯我。我都快记不清那段在地窖里的日子了。后来，我怀了孩子。他们还是不肯放我。我以前听说女人生孩子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想着以后生孩子一定要去最好的医院，可谁想到我是在地窖里生的孩子呢？潮湿、弥漫着恶臭、肮脏，没有医生，只有个所谓的接生婆，连脐带都是随手拿镰刀割的。”
有时候，叙述一件事不需要多大的渲染力和描述能力，只要几乎白描般的陈述就能触动心弦了，因为所叙述的事件本身就足够让人震撼。
整个露台上只有风声和章凤娟叙述的声音。她继续说：“生完孩子后，我学乖了。一年后，我终于可以出地窖了。出了地窖，我才知道这个村子上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有的女人活生生被打死了。我才知道我经历的还不是全部，有很多被买来的女人在一家生下孩子后，又被卖给了另一家继续生孩子，或者叔叔侄子公用一个女人生孩子，简直恶心。为了不被再卖给别人，沦为生孩子的工具，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努力表现，任打任骂，但是他们一家对我还是有戒心，一直到去年，我才被允许带着孩子来溪市找‘丈夫’。来了之后，还是经常要被打，我根本不是人，而是奴隶。”
“所以后来你放火烧死了你的丈夫和孩子？”杜如初慢慢走到章凤娟身边坐下。
另一个警员要出声叫住他，被穆浮的眼神阻止了。
“是的。”章凤娟的情绪终于激动了起来，眼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恨意，“我是十二年前的大学生啊，那时候的大学生可比现在少多了。我的人生就这么被改变了。我恨他，也恨我的孩子。他们该死，那些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人都该死。我是已经深陷泥潭出不来了，但是我想惩罚那些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人，帮其他女人解脱出来。”
杜如初心生悲悯。她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梅丽是自杀的吧？”穆浮清冷的声音响起。
杜如初意外地看了看他。她以为小卖部老板也是章凤娟杀的。
章凤娟点了点头：“梅姐一直以来过得也很苦。她求我把她一起烧死，但是我不愿意。她就去点燃了小卖部。不过梅姐也算是解脱了，接下来该到我了，杀人偿命，我认罪。”说到这里，她站起来转身。
那个怯懦、畏手畏脚的章凤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章凤娟，一个如果十二年前没被拐卖的章凤娟。
这个时候，小卖部的火势得到控制已经变小。
她回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喃喃地叫了声“梅姐”，然后在火光中露出了个解脱的笑容。
钟继苏在刚刚章凤娟还在诉说自己经历的时候就赶到了，还在楼底下安排了消防员准备了气囊以防她轻生。
大家非常默契地没有打断她的这段自白，听完后都是一阵唏嘘。
泪点低的郑依甚至流下了眼泪。但，即便是才来没多久的她都知道，法大于情，该抓还是得抓。
作为刑警好多年的钟继苏更是经历过许多这样让人感慨的案子，但是抓住凶手，是他们的职责，一切需要交给法律是审判，没有人能凌驾在法律之上。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里，在这样一片混乱的城中村，惊动整个溪市的连环纵火案的凶手终于被抓住了。
不过是个可怜人。
施嘉落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从他状态可以看得出来他连脸都没来得及洗，穿上衣服就来了。
其他媒体跟他到的时间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