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是大汉历史之上举足轻重的一晚。
汉武帝刘彻谋划了那么多年,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陈后一家的计谋终于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得逞,巫蛊事件,除了陈阿娇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叫屈,巫蛊诅咒皇室是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其母亲是先帝长姐,其父亲又是为朝廷征战多年的人,刘彻最终没有细查这件事情,而是直接表示龙恩浩荡的让他们辞了官,不曾动他们分毫。
而阿娇则是名义之上幽居于长门之中,废除皇后之位,实则,找个机会让她还乡。
临走之前,阿娇跟皇帝求了个面子,说是想要跟着子夫聊一聊,刘彻一开始很是警惕的瞅了陈后一眼,见子夫缓缓点头,便也就应允了。
建章宫之中,烛火摇曳着。陈皇后坐在子夫的身旁,朱红色丹寇的手指不住的捏着子夫的手,先前高挑的眉眼放的稍稍柔和了一些,倒是显得格外的温柔,全然没有了从前的那股子戾气。
“你知道么,我从前也是一个只知道簪花喂鸟的少女,在遇见彻儿以前,我也是不问世事,天真无邪的,是阿娘告诉我,到了皇宫里面便要的变得心狠,人若是不心狠,便会有更坏的人来治你,来欺负你,那时候我听她这样讲,很害怕,便将那个最真实的自己裹得紧紧的,我以为我可以陪着彻儿一步一步地问鼎天下,我以为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可是我最终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她笑了笑,眼睛有了泪花,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子夫,她说,“卫子夫,我真羡慕你,你是他一手培养出来,他不会不信你……可是不管做什么,他都是那样的不信我……”
“他以为我会害他,他以为我会帮着太皇太后,我会帮着江都王,可是他不知道,当年我既是选择了他,便选择了他的一切,我又怎会害自己的夫君……”
她摇着头,像是在说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可事实上,她知道,她自己就是那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子夫看着她,一时之间颇有些动容,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早就知道了刘彻要对付你,所以你才准备好了那些木偶的是不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她不明白,一个人要有多么的绝望,才能够这样的愿意飞蛾扑火。
陈后看了看她,突然灿然一笑,明艳如花。
她说,哪怕今日我不如此做,刘彻也会找个其他的方式陷害我的家人的,倒不如这件事情由我自己来做,刀子在自己的手里面,要比在旁人的手里面好上千倍百倍,这样,他也好放过我的家人。
她还说,卫子夫,你比所有的人都幸运,你是彻儿从无数人里面选出来的那个帮他完成千秋万载的大业的人,他对你是有心的。
最后,她还说……
她说了很多很多,子夫已经记不住了,只知道,一场轰轰烈烈的戏上演之后,唱戏的人终于落幕,而她则是清清楚楚的做了一个盛世之中的看戏人。
子夫的身子越发的好转了起来,陈后走之后,她对很多事情都看开了许多,骄傲如同陈后,尚且不能够在这个后宫之中安安稳稳的生活着,而她卫子夫这样的心性若是再不改变怕是只会被人当成蝼蚁一般的欺负,因此,对于刘彻的示好,她也开始不那么的介怀了。
她修养的这段时间,刘彻几乎每一个晚上都会到她的寝宫来,美其名曰给她万千宠爱,实则就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抱着她不说话。
或是喝醉酒了,便说一些孩子气的话,诸如,“朕对你的真心你感觉不到,怎么就感觉到了张汤的真心……”这类的话,先时子夫并不理会他,可是久而久之,又觉着他有些可怜,便也就偶尔搭理搭理他。
那日的事情之后,黎嫔径直被刘彻给处死了,帝王的狠绝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想象的。馆陶公主和陈皇后的势力倒台,没过多久,窦太皇太后便郁郁寡欢的去世了,江都王依旧留在宫中,但对刘彻的势力已然造不成任何的影响,有些话,刘彻不说,她自然也就不会去问。
匈奴那里的战事愈发的激烈了。
上元节的时候,刘彻带着子夫去长安看花灯,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在一条小河边,刘彻看着子夫,难得的那一张清冷的脸笑的眉眼都细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将那一盏花灯放在水里面,他对着她笑,说,“你猜,朕这一盏灯放的时候许了什么愿?”
她想了一下,淡笑道,“陛下要这大汉的江山千秋万代,香火不绝。”刘彻闻言却是摇头,反而是将她的手牢牢地放在了心口,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对着她笑,“那是朕从前的想法,朕如今要的,是卫子夫千载长安,百载富贵。”
他的话一字一句是那样的真诚,月色之下,她便信了他这个属于帝王的诺言。
从长安回到皇城之前,刘彻给子夫买了一个半面的面具,马车之上,子夫拿着那个面具在手里面端详了很久,不明白他的意思,困惑的问刘彻的时候,却见他在自己的唇上面落下了浅浅的一吻,随后笑道,“朕想要你做朕的皇后,朕望着你对着朕的时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你,而对着旁人的时候则是只有半面。”后宫之中,只有带着假面才不会受伤,这是他对她的保护。
陈后被废三月不到。
后宫之中便有一首《长门赋》传入了子夫的耳中,相传那是个叫做司马相如的少年为陈皇后写的,月奴本是下令宫中不许有人将这样的一首词传到子夫那里,但是皇宫之中耳目众多,又哪里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不过就是一首词而已,传到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何其容易。
出乎意料的是,子夫非但不恼,反倒是让皇帝重用了他,别无他说,当日敢在寺庙里面公然的行刺她,如今又敢写《长门赋》替陈皇后鸣冤情,公然的讽刺她卫子夫,就这冲着他这份勇气,将来这人也定是个人才。
不过刘彻为了这个事儿还是巴巴地来找了子夫一趟,早些日子,他在见到那个司马家的小公子的时候便知晓他满腹的诗书经纶,将来必定是个成大器的,可是于此同时,也是想要跟子夫要一个人。
这人倒不是别人,而是霍去病。
未央殿之中,子夫一面绣着刺绣,一面摇着头苦笑,“我卫家所有的男丁几乎都要被你拿去征战了,去病年纪尚小,我看还是不必了吧。”这满门的男丁都为国征战沙场,虽是荣耀,也是风险。
然而,刘彻仍旧是不死心,手里面的折扇轻轻地摇着,子夫只要一直不答应,他的那个折扇便一直在子夫的头上面敲着,子夫被他敲得烦了,转身欲走,却被刘彻一把揽进了怀里面,他的双唇在子夫的耳后根那里摩挲着,一阵发痒,“你干嘛?”她的脸一红,想要挣脱他,却被他揽得更加紧了一些,“如今是没有太皇太后管朕了,可是今日那公孙贺竟是说朕穷兵黩武……”他咬牙,带着几分孩子气,突然在子夫的面上亲了一口,“你说,若是你,你该如何做?”
子夫摇头,“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我不论。”
刘彻却笑了笑,眸子漆黑,“朕就是看上霍去病了,只要将匈奴平定,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说朕穷兵黩武,那时候天下大局方才是定下。”
子夫哑然,觉得有些好笑,“霍去病不过就是个孩子,这天下大局的事情可靠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