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温凉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小红描绘出的那副图景。
她的眼眶已有些湿润。
“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然后她说。她是真心为他们祝福，也是真心相信小红的想象会成真。是啊，有什么理由不祝福呢，这么美丽的、真实的、热烈的爱情，即使它再如何老套，再怎么陈词滥调，当你真的看见，真的亲身经历，真的感受到这样的情感，这样的事情，你还是没办法不为之而感动。
小红没有说话，但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那种面对客人的虚假的形式的笑容，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温凉之所以能这么断定，是因为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小红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温凉很相信这一点，她知道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现在，她就看到小红的眼睛在笑，看到了那种发自真心的希望，看到了那种满怀希冀的笑意。这种笑容更多的是出现在单纯的，没有更多经历世事的孩子的眼睛里，但现在它出现在小红的眼睛里。
小红是一个妓女，没错，这并不冲突。
小红成为妓女，是为生活所迫，是无常的命运的捉弄，这不是她所希望的，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她能选择的只有她的态度，她没有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哪怕生活欺骗了她、捉弄了她，她仍然保持着希望。
从这一点来说，她很值得敬佩。
或许在没有接触她们之前，温凉对妓女、青楼多少有一些偏见，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话既然能传开来就必然有它的道理。但这些天的生活以来，尤其是小红，她以小红的贴身丫头的身份在春香阁待了那么长时间，她认识的小红，不但不比任何一个王孙贵胄的千金差，甚至很多地方还犹有过之。
她可以断定，如果是她的那些姐妹，甚至是她自己，如果和小红有一样的遭遇，都不见得能像她处理得那样好。
温凉也回以小红一个笑容，同时也再一次下定决心，如果真有什么事，自己一定要帮助小红和张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也暗暗希望自己一时的预言不要成真，虽然她隐隐感觉到那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说完这些，小红似乎很轻松，没过多久就去睡了。温凉自然也洗漱就寝，只是这一晚她睡着的没有那么快。
她想了很多事，关于自己，关于小红，关于……东方朔。
第二天很快到来，虽然昨天睡得很晚，温凉的精神倒没有太受到影响，气色也很是不错，引得小红看到她时还怔了怔，“要是你脸上没有这些疹子，应该是很好看的。”
温凉尴尬地笑了笑，心想看来海鲜不能停。
“我有一些很不错的养颜膏，你要不要试试？”小红很热情的向她推荐，“说不定对你的脸有用呢，就算不能消了，遮一遮也是好的。”
温凉更尴尬了，眼看着小红就要把自己拉去“改造”，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忘了我对美容保养颇有研究了？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
“说得倒也是。”小红停下了脚步，看着温凉的脸很是可惜的样子，温凉倒是叹了口气，可算圆过去了，抬起手擦了擦汗。
“不过你要是脸上没有这些疹子，春花妈妈也不会放过你了，这么想起来倒是件好事。”小红接着感慨道。
温凉暗暗心惊，心想她要是再这么感慨下去，迟早把自己拆穿了不可。赶紧岔开话题：“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不像你，有个‘‘张公子’，对外貌自然不太在意咯。”
搬出张公子来，小红果然不再纠结她脸上的疹子，娇笑着和温凉打趣了一阵，温凉又趁机问了许多张公子的事，小红都带着笑一一回应了。
这几天二人就这样谈谈笑笑的过着，偶尔说几个笑话。只是虽然两个人都尽量不去谈及，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温凉自己的事且先不去考虑，小红的事也很值得忧心，虽然她那天只是随口一提，但温凉知道那很有可能是真的，以那个土财主那天的表现和走前说的话来看，他真的很有可能会找春花妈妈买了小红做他的第不知多少房小妾。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么无疑会非常棘手。即便不是那个土财主，以小红现在的名气，也很有可能会有其他人出来，春花妈妈是认钱不认人的。
现在温凉是真的有些后悔，她不知道帮助小红夺得花魁大赛的名头，到底是对是错，是好还是坏了。
小红好像也感觉到温凉的想法，有一次很平静的对她说：“你不用想太多，路都是我自己走的，我不后悔，也没什么好担心。”
但她越是这种态度，温凉就越是不安，小红的平静下掩盖了太多事情。
放榜的时间也快要到了，现在唯有希望张公子能真的高中状元，然后早日回来迎娶小红。赶在那个土财主，或者其他某个人之前。
但是偏偏事与愿违。
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期望它不要发生，它就好像反而越会发生。你越是害怕逃避什么事物，它就偏偏来找你。
一个看似和往常没有什么去别的晚上，小红正在梳妆打扮，准备等会的表演，温凉自然也在一旁陪着。正是因为看似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温凉并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春花妈妈花枝招展的进来了。
她要是单单进来，或许也没什么。
可是她是满面笑容，扭着腰肢，喜气洋洋地进来的，对于爱钱如命的春花妈妈，她这样喜笑颜开的走进小红的房间是为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温凉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凝重，她看向小红，发现她还是那样平静，淡定自若地画着眉。
“又是什么风把您刮过来了？”小红开口，还是淡淡的。
“喜事啊，大喜事啊！”春花妈妈脸上堆满笑容，可能最近生意好心情好，吃得又丰腴了些，有些多余的肉挤在一起，看起来像一朵秋菊，“还画什么呀，晚上不用登台了。”
小红没有理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是吗？为什么？”
温凉已经猜到了答案，她想小红应该也猜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这么淡然，但还是有些不忍从春花妈妈的嘴里听到。
春花妈妈还是那样像朵秋菊一样的笑着，她不知道她这样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恶心，也不知道她这样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会更皱，她马上就要把小红卖了，但她的表情好像这真的是件天大的好事：“徐老爷出了大价钱，要买你做小呢！你再也不用在我这春香阁里辛辛苦苦招待客人了，是不是件大喜事？徐老爷可是江南一代有名的富商，你跟着他，自然少不了吃香喝辣，以后可不要忘了……”
“我不嫁。”小红平静的语气打断了兀自喋喋不休的春花妈妈。
春花妈妈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仍然是笑，但已是另一种挖苦的、寒冷的笑，
“你难道以为这还由得你？”春花妈妈的语气也变了，变得强硬、冷酷，或者本来先前的她也就只是一种伪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叫张公子对吧？”
她竟然知道张公子，温凉有些吃惊。
春花妈妈面带嘲讽，提到张公子语气十分不屑：“那种穷书生你也瞧得上眼，一穷二白，你还指望他能中状元？即便能中，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你莫不是没有听过？”
小红眼神有些闪烁，但没有说话。倒是温凉瞧不过眼：“他们是真心相爱，你明明知道，还将她卖给那个土财主？你也不看看那个老头子多大了？”气势咄咄逼人，因为她理直气壮。
但是温凉没有想到她完全被无视了。春花妈妈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在她看来这些话太过天真幼稚，何况以温凉现在的处境，她也根本不用回答她的问题。
春花妈妈仅仅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攒着赎身钱呢，这段日子也攒了不少吧？但是不管你攒多少，徐老爷都出得起两倍的价钱，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过几天徐老爷的轿子就会来接你了，你跟着他少不了好处的。”
“我不嫁。”出乎温凉意料，直到现在小红仍然那么平静，好像这几天她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合情理的平静，让人感觉不安。
“哼，由不得你！”春花妈妈见小红无法说服，怒而转身离去，同时，小红房间的门被锁住，两个黑影出现在门口，看来是准备来硬的了，到了那天，如果小红还没有想通，春花妈妈会将她绑上轿子送到徐府去。
温凉没想到面对最直接的利益，春花妈妈真的会这么强硬这么无法商量，她本以为经过这段时间她已经摸透了春花妈妈的脾气，现在看来真的是天真了。她看向小红，看不清表情，但还是很平静，本准备宽慰的话语吞了回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想办法的。”温凉最后说道，默默的退出小红的房间，被关的只是小红，她可以自由出入。
回到自己的房间，温凉还在想着如何帮小红脱困，话虽然说得满，但这件事还真的不好办。春花妈妈只认钱，张公子又还远，也不知道到底能否中榜，只好先解了眼下的困境，那么就只有从那个财主入手。只是小红……未免太平静了些，温凉回想这几天她的反应，像是早有准备。可是她能有什么准备？
“真是那样，我死也不从。”
几天前小红说过的话忽然在温凉耳边响起。
难道这就是她所做的准备？我的天！我竟然才发觉！温凉急急冲到小红的房间，两个看门的壮汉还站在门外，温凉连忙推开门，走到里间，好险！小红已经才上了凳子，准备上吊！看到温凉，小红愕然了一下：“你快走，我绝对不嫁！”随即坚决地踢开了凳子，温凉连忙阻止，外面守门的壮汉听见声音也来帮忙，终于将小红救下。
但小红却是一脸绝望，终于大哭：“你为什么要救我？！除了死，我还有什么法子？”
救下小红后，其中一个壮汉已经去通知春花妈妈了，那么至少到出嫁为止，春花妈妈一定会更加严厉地看守她，小红连寻死的机会都很难找到了。
“你相信我，我有办法。”温凉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的看着她，就在刚刚，她已经有了主意。所以她满怀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