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遥远的天际微微泛出鱼肚白时,东方朔便已经起了身。
他难得有些懒散倚在门框上,还是与平日如出一辙的黑衣,今日却仿佛哪里有些些许的不一样。
东方朔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另一扇紧闭的房门,微微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些什么,原本那样不苟言笑的人,突然就勾了勾嘴角。一刹那间,仿佛这整个王朝的春花都一齐层层叠叠、雍雍容容地开放了一般,美得不可方物。只可惜,这样美好的景象,如今却无一人欣赏,真真是今人扼腕叹息。
再灿烂的春花也不过是片刻光景。几乎瞬息,男人就放下了嘴角的弧度,又恢复到平时那副冷死人的样子。
东方朔站在门口,突然垂下了那双潋滟的凤眸,兀自想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出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然大亮,人们也已经开始忙碌着一天的活计。温凉自房内走出,刚睡醒的大脑还未及时开始“尽忠职守”,她一路走到小亭院里坐下,鼻间却突然充斥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温凉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往日供人乘凉消暑的茶具瓜果不知去了哪里,眼前各式各样的早餐样式几乎排满了这张本就不大的桌子。
温凉正疑惑着,突然似有所感般地回头,果然发现一身墨色的东方朔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如今,正一脸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东方朔的眼神太过直白露骨,让原本端坐着的温凉不受自己控制般的伸出雪白的玉手,抚上了自己柔嫩的脸颊。
“呵……”一直看着温凉,不知又在想着什么的东方朔,在看到温凉今日不同寻常的傻气举动时,终于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听到声音的温凉此时也仿佛如梦初醒般,一脸窘迫的将手放了下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此刻也红的灿若桃霞,艳若春花。
“吃吧,特意给你买的早饭。你不饿吗?”东方朔好整以暇地开口,“吃完了,我带你去逛街。”
“……哦。”温凉也一反常态般地呆呆应了一句,便真的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了东方朔一大早出门去买的早膳。
“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新出炉的玲珑糕啊,香糯可口,软而不粘。”
“精致小巧的风筝,来看看啊。”
“簪子手镯,各位小姐来看看吧……”
温凉吃完了早饭,和东方朔一起上了集市,耳边都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或砍价,或争吵,或寒暄的声音,一时之间竟也觉得颇为有趣。
便不再管身后明显兴致不高的东方朔,四处晃着,有时见着了新奇可爱的小玩意儿,也就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不过一会儿,温凉的手里便已经拿了大大小小,不尽相同的包裹,而温凉脸上的笑意,也随着手上物品的增多,而越发有扩大的趋势。
东方朔就站在离温凉三步距离的身后,一双平时总是冷的掉冰渣的眼睛,此刻就这样一顺不顺的盯着,眼前不到,一尺距离的女子,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情莫说旁人,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分毫。
看到温凉又向着正在尽力叫买的小贩走去,东方朔终是忍不住的一再摇头。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认命般地默默跟在温凉身后三步远的距离——不会太过亲密,让温凉觉得不适或是不自在,也不因为太远,在温凉万一出现突发情况时,而无法及时赶到。
东方朔慢慢地踱步到温凉手边,极其自然地,伸出他那双金贵无比的手,将温凉手中的所有包裹,无比自然而又似乎天经地义一般地,接了过来。然后,便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温凉挑选首饰。
温凉不管是选什么样的东西,都与其她富家女子全然不同,每每都是一眼扫过去,便已经清清楚楚哪些看得上,哪些又是去不了她眼的。原本东方朔以为,这次也应当和前几次一样,不过须臾就能买好。却不想竟是出了意外——
温凉手中拿着一只簪子,看似是在认真欣赏簪子的做工,但是东方朔却知道,温凉选东西,绝对不可能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当然,女人爱美是天性,这点的确无可厚非,是而,温凉即使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些,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相反,还会认为这是很正常的普遍情况。
更何况,温凉的眼光,眼界,以及经历,阅历,东方朔不说知道的一清二楚,彻彻底底,好歹其中一半以上,应当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的。更何况,温凉从前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奇珍异宝,奢靡金贵没见过,怎么就会,为了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摊子上,这样一只做工,手艺,创新都算不得顶好的簪子,而失神那么久?
而事实上,一向聪明绝顶,观察入微的东方朔,的确是没有猜错。过两次绝对不是仅仅在欣赏这是簪子的做工——
事实上,在温凉第一眼看见这只簪子的时候,心中的感情就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抑制不住。的确,就如同东方朔心中想的那样,不管是温凉的见识,亦或是如今的身份,都绝对不会为了这种小摊子上的玩意儿而惊艳不已。只是,方才她拿起时,就隐约发现这只簪子,似乎是这一众首饰中,最贵的一个。
平平凡凡的普通商人,并不像京都里那些富得流油的商人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引得不少品阶低下,或是不得皇帝赏识,重用的官员不少的恐慌——只是在天子脚下的商人便已经是嚣张至此,又遑论那些祖上冒青烟,偶然间能够得到皇上赏识,而一路财运亨通的皇商呢?
这样算不上真正偏僻,却又对于京都而言远远比不上的小镇成都而言,无论是哪家商人。都绝对拿不出什么稀世珍宝的材料来制作首饰,是以,众人都只有挖空心思地在各式各样的首饰花样上动心思,以求得贵家小姐的另眼相待。
而此时此刻,温凉手中拿着的这只,便是不懂其中门道的人看了,也能一眼就看出它是在样式上卯足了心思的——
一整块上好的碧玉,请了手艺最好的工匠一点点雕刻出花枝缠蔓的样式,色泽通透圆润。簪身远远看上去不像是什么俗不可耐,毫无可取之处的树枝,倒像是初春时期,在枝头玩闹久了,临到头了却又羞羞答答不肯出来见人的玉兰花骨朵。簪子的首端被雕刻出了凤尾兰花的模样,幽蓝色的花,衬着温凉肤若凝脂的玉手,越发显得静谧高贵起来,细细盯着看时,仿佛还能看见那凤尾兰花于午夜时分,隐隐散发出的幽蓝光华,以及空谷幽兰般的气息香味。凤尾兰花的花蕊中央,有以银线为引,衔着一串长长的珠圆玉润的白玉珍珠流苏。
其实平心而论,这只凤尾兰花珍珠簪也算得上是中高品了,可奈何人家都是从帝都出来的大家族中的少爷小姐,自然是看不上这样徒有其表的簪子。更何况,帝都那样纸醉金迷的地方,要找一块拿来雕刻簪子的好玉,岂不是易如反掌——这世上,总是不缺祸国妖民的红颜祸水和一掷千金为美人的纨绔子弟的。
若是真的单纯的以欣赏的眼光来看,温凉是绝计看不上的。只是……这簪子上的凤尾兰花,是她娘亲的最爱,自然,也是她的心头挚爱——
身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兰花,似乎生来都带着一番傲骨。自然。凤尾兰花也不例外,只是,它似乎要更特立独行些。凤尾兰花,冬季开花,于冰雪间盛放,孤芳自赏。温凉的娘亲一直都极其喜欢这兰花的品质性情。都说看花如看人,即使温凉的母亲是大家族中辛苦培养出来的世家小姐,应当遵守“夫君大过天”的守则,但从她喜爱的花中,这位曾经也冠盖满京华,一曲惊鸿惊天下的才女的心中,也能窥见一二了。
只是,转眼间,物是人非,人走茶凉。娘亲已经不在了,而她,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娇娇公主,逐渐成长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子。
曾经温凉也有过不止一次的迷茫,自己这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有没有意义?又究竟,有没有价值?
如今,她有答案了——这凤尾兰花,是娘亲从小教育她最好的良师益友。娘亲告诉过她,做人,遵从本心就好。
一瞬间,温凉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中瞬间清明了不少,似乎,长久以来,她纠结苦恼了那么久的事,也已经毫不重要了。
这厢温凉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开导了一片,那厢的东方朔却是看着明显出神到九霄云外的温凉不禁的有些慌了神,他今日本就是为了讨温凉欢心,让她能够开心些。
却没想到这一圈逛下来,温凉不仅没有敞开心扉,反而心中藏着的事越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