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掰开那小婴儿的手,也不知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将那无头的小婴儿带回了念瑜馆。
第二日,汤老板来看我时,得意洋洋地对我说道:“怎么样?我的法子好用吧?安然无恙地从县衙里回来,你可是头一个。”
我白了汤老板一眼:“切,什么跟什么呀。您那张良计啊,根本就无用武之地。我啊,是趁乱溜的。”
汤老板被呛得一愣一愣地:“趁乱?溜的?你溜什么?那里又乱了什么?”
我把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汤老板,听得汤老板目瞪口呆。末了,汤老板咽了口唾沫:“那怪胎,你真带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顺手指了指里屋的床上。
床上一个小襁褓,隐约可见里面一只小手小脚在乱动。
汤老板走近那小襁褓,探头看了一眼,立马吓得跑了出来。那速度,比西城城郊的野兔子还要快。
“周念如,你是不是夭寿啊!居然带这种,这种东西回来,小心没命!”汤老板戳着我的额头骂我。
我嫣然一笑:“哪那么邪门?依我看,不过是一个发育不全的婴儿罢了。”
汤老板啧啧地摇了摇头:“你呀,真是年轻不经世事。没听古话说的,天降怪胎,必有祸事。人家躲都来不及,你倒好,上赶着捡回来。”
我笑了笑,不再言语,曾经我也被人叫‘怪胎’。果然,亲近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父母死了,曾爱慕我的白夜入了魔,就连师傅也瞎了,不知所踪。
我果然是个不祥之人。
汤老板见我若有所思,便知道我陷入了自责中,忙开解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我笑着打断了汤老板的话,这等闲言闲语,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任由他们说去吧。
我指了指床上的小东西:“汤老板,您说这个孩子,我该怎么办啊?”
听我这样问,汤老板的表情轻松不少,连忙说道:“谁生的给谁送回去啊。难不成,你还真的想养活……,咦,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我呷了一口茶:“男孩。”
汤老板摇了摇头,口里啧啧有声道:“啧啧,可惜了。县太爷家九代单传,这下,县太爷家可要绝后了。”
我讶异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汤老板告诉我,这是坊间传闻,说县太爷家的事说起来,与傅家还有点关系。县太父的祖上,为富不仁,坏了家运,本来在祖上那一代就要断子绝孙了,偏他家祖上遇上了傅家的祖先,千求万求,傅家祖先替县太爷家解了运,但也只能保他家九代单传,九代之后就要看造化了。
这事我听我师傅说过,当时,傅家的祖先还告诫过他们,要积德行善,不可再做恶事。否则迟早飞来横祸,断子孙香火。
我望着床上手舞足蹈的婴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县太爷还是没遵祖训啊!但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平,偏生报应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要报应,也该报应在做恶事的人身上,为何是这未出世的孩子承受这一切。
汤老板见多识广,我问他这婴儿无头可能存活。
汤老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末了,他又说,或许可以叫鬼厨来看看。
鬼厨?自师傅走后,我倒是有日子没见过鬼厨了。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他。
随即,我将那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地,与汤老板一同回了香汤铺子。
香汤铺子还是那副模样,只是里面繁华不再,客人稀稀拉拉地没几个。
鬼厨正无聊地拿着一把大菜刀砍着苍蝇。
“鬼厨,好兴致。在这儿练刀工呢!”我打趣着。鬼厨抬头见是我们来了,高兴极了。连忙吩咐人沏茶。
我也不废话了,直接将襁褓交给了鬼厨。鬼厨皱了皱眉头:“被恶鬼吃了脑袋的婴儿。可惜了。”
沏茶来的小伙计,一见这个婴儿,没被吓着,反倒喜出望外道:“师傅,这可是一道上好的菜啊!有了这道菜,咱们的生意不愁不好。”
鬼厨连忙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快滚。”
小伙计唯唯喏喏地下去了。
我眉眼一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鬼厨:“你似乎该有什么话对我说?”
鬼厨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是你和傅师傅的?”
我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孩子是县太爷的种,我见他可怜,将他抱了回来。”
鬼厨哦了一声,似是松了一口气。
汤老板催促鬼厨道:“你哦什么呀,倒是快说啊,这孩子能救吗?”
鬼厨摇了摇头:“胎里被恶鬼吸了精魂精魄,眼下虽能动,可也离死不远了。一见日光,便要灰飞烟灭了。”
那小手小脚还在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小手一张一合地,好似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我心有不忍:“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鬼厨摇了摇头:“胎里的不足,没法子了。倒不如早点送他上路,让他痛快些。”
我一阵沉默,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良久,汤老板走到我身边,轻轻揽着我的肩膀:“念如,倒不如让这孩子快走吧,这也是一种解脱。红尘万般苦,倒不如不来走这一遭。”
若论这世间谁最懂我,除了师傅,便是这汤老板了。汤老板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总能看清人的心思。再择一柔软处,不硬不软地刺下去,既能让你明白眼前的难处,又能不伤你。
是啊,红尘万般苦,我等自扰之。
若是真强求这孩子留下来,我有一百种办法可试,可是若真留下来了,那这孩子又能如何?日日关在屋内,不能见阳光?
人类对非我族类者,那股赶尽杀绝的狠劲我可是经历过的,简直令人生不如死。到时,这一切的刀枪剑雨,这孩子如何抵抗。
死了,倒一了百了。最怕,痛苦地活着,不知死期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