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逸定定地望着冷潇,双眸浓墨若黑,带着些微凉意,如箭矢,直直地射向对面的男人。他看着冷潇气急败坏,额头沁出滴滴汗水,衣服湿了一大片。对面男人暴起的青筋在太阳穴躁动,脸色涨得通红。汗水顺着额头滑向山根、鼻梁,在鼻尖处忽地滴落,砸到地上,轻轻地,“啪”地一声砸到草地上。他有些想笑。冷潇的手指关节通红,形状接近扭曲。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突然想象不出来他正常的样子。
噢,是了。西装笔挺,作态严谨,一派斯文的样子。再看看现在,啧啧,真是狼狈啊。想到这儿,他扯了扯嘴角,眼神收敛了锐气,温温和和地与冷潇对视。如果不是时间不太对,他可能要摇摇手,跟对方亲切地打个招呼。眼前这个怒气爆棚的男人,可是他哥哥呢!他可亲可敬的亲亲大哥。他们在脚踩的这片土地之上,度过了数千个日日夜夜,那些吵吵闹闹、快快乐乐的日子,真是令人怀念呢!
那时候,冷父冷母工作太忙,他俩在这个大宅子里与冷爷爷相依为命。听冷爷爷讲,冷潇小时候跟冷父冷母在这儿度过了不少日子。当时他有些小小的羡慕,他也想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于是他跟在冷潇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做他的小尾巴,渴求着哥哥的温暖。可他呢?他一点儿都不像个哥哥,做什么都跟他抢,玩儿也不让着他,尽是欺负他。睡觉的时候横个大字在床上,他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床边;吃饭的时候,俩人都喜欢吃的他从来都不让着他,无论是烤鸡烤鸭还是烤兔子,冷潇总是吃得最多最大。如果他跟冷爷爷打小报告,爷爷也不帮着他,反而乐呵呵地,说什么冷家的男人做任何事从来都是靠自己,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怪别人。他又没有别的玩伴,只能继续跟着冷潇,祈祷他良心发现,对自己这个弟弟好一点。
后来呢,冷爷爷总是带着他去花园,在那他找到了一个只会对自己好的园丁叔叔。虽然园丁叔叔不爱讲话,但他总是对他很温柔。他每天带他辨认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们有时候也一起修修花草,给树浇浇水,或者在院子里捉小虫子喂家里的家禽。可以说,园丁的陪伴,弥补了冷父父爱的缺失。园丁叔叔的手艺特别好,他总是用各种草给他编小动物,还会帮他做风筝。他可开心了,明里暗里在冷潇那儿炫耀,可冷潇根本不在乎。为此,他生了好久的闷气。生完气后,还不是屁颠屁颠跟在他后头。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傻!
他跟冷潇渐渐长大,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冷父冷母便接了二人去城里读书。上学的时候,冷母一再叮嘱冷潇要照顾好弟弟,冷潇总是阴奉阳违,答应地好好的,还没到学校就把他丢在后面,自己跟好朋友走了。冷逸年纪小,性子又比较内向,自己一个人慢慢吞吞地挪到学校,总是迟到。老师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他,罚他在操场罚站。有时候,他看到冷潇跟同学在一起打打闹闹,他真得好羡慕啊!可冷潇呢?见到自己罚站,非但不过来陪自己,还跟同学们一起嘲笑自己,大家都开玩笑说自己是冷潇的傻弟弟,他也不解释,跟着大家一起笑。回到家,冷母接到老师的消息,说冷逸天天早上迟到,她也不问原因,只是提醒自己下次别再犯,便去忙了。他有点伤心,很怀念园丁叔叔的陪伴。他想,这个时候,园丁叔叔肯定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然后端来自己最爱的吃的小吃,再带他去跟老师解释,也许他会亲自送自己上学呢!他再也不要跟冷潇那个混蛋哥哥一起上学了!
寒暑假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他跟冷潇被送回老宅,他又可以见到园丁叔叔了。一下车,他也不跟冷爷爷打招呼,甩下冷潇,兴冲冲地冲向花园。园丁正在浇花,他听到小孩子的声音,转头便看到冷逸蹬着小腿吭哧吭哧地爬楼梯。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跑出去,把冷逸抱了个满怀。
“园丁叔叔,园丁叔叔!我回来啦!我跟你讲噢,我在家可不开心啦巴拉巴拉”,冷逸一见到园丁,便一五一十把家里的一切都说了,更多的是他的不开心和抱怨。园丁听了,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情绪。他将冷逸抱回自己的房间,找出冷逸经常玩的玩具,自己便去厨房给他做吃的。冷逸每次回老宅都会胖一点点,对于这个事实,冷爷爷总是很欣慰。
冷潇长大后倒是越来越少的回老宅,到后来,基本上都只有冷逸一个人回去。随着他跟园丁呆的时间越久,他越来越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园丁也是。园丁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夭折得蹊跷,他妻子跟冷母一个产房,而且冷母当时怀二胎的时候孕相并不好。他一直在暗中寻找线索,希望知道自己妻子去世的真相。他隐隐觉得冷逸就是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没有哪一个小孩能让他亲近,可是冷逸这孩子,他看着就喜欢,他也愿意相信这是父子天性。而且冷逸的性子跟他很像,内敛不爱说话,都喜欢花花草草。
后来有一次,他听醉酒的管家说,在他老家曾经出了一个奇案。据说两个产妇同时进产房,一个产妇生产不易,孕妇大出血,医院血库告急,刚好旁边的产妇生小孩难产,两人血型相符,医生便自作主张用难产孕妇的血换了前一个孕妇的命。本来这事藏得好好的,后来给一个小护士说漏了嘴。难产孕妇的家人大闹医院,后来医生被判了刑,参与生产的护士都受到了处罚,那家医院也成为众矢之的。惨淡经营一年,坚持不下去,便被卖了盖楼。而冷家便是那医院的买家。
园丁听完心里一惊,这事跟自己经历的事情太像了,于是他辗转想找到当时在产房工作的医生和护士,巧合的是,他一个都找不到。他越来越想知道自己孩子的下落,他也越来越不相信自己孩子已经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