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源大师是如何知晓的?”
见江馨雨眼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戒备,净源微微一笑,耐心地向她解释着:“人除了这肉身还有灵魂,一个人的灵与身是完全契合的,但我初见江施主便觉得你的周身气度与这肉身不符。敢问现在在这儿和我说话的,究竟是谁?”
从重生到现在,江馨雨自认为自己伪装得当,就连与原身朝夕相处的浣花苑的明霞、张嬷嬷还有萧宇等人都没发现她的异样,她自认为自己藏得极好,没想到竟因为什么“灵与身”的说法暴露了自己!
江馨雨心中有些慌乱,这是她从没有遇到过的难题,她不知道这个净源能不能相信、以及会不会把他的发现告诉别人。若他国普遍信佛、礼佛,只要他告诉别人自己不是原身,就算没人知道她是慕容汐,到时候只怕自己也会被当成什么山精妖怪人人喊打。
她才重生,自己的仇怨还没有了,怎么能断送自此!
江馨雨面上的神情由慌乱变成了狠厉,看向净源大师的眼神也变得阴毒。净源丝毫不惧,他负手而立,神情柔和,看着江馨雨的神情就像是看着众生的一切,充满了仁爱。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下江馨雨渐渐平息了下来。她抬头看向平静柔和的月光,深吸一口气,平定了心中的慌乱,淡然地望向净源大师。
“大师会将我的事说出去吗?”
“不会。”净源看向江馨雨的目光柔和且真诚:“我料到江施主今夜亥时会来古井,所以特来此与你相聚,就是为了听听施主的故事。”
不管说与不说,只要净源有了坏心自己的结果都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搏他一搏!
“净源大师可知从前的慕容一族?”既然决定坦白,江馨雨就没有什么害怕的了,叙说的声音平静如水。
“江施主说的是从前显赫一时、文官辈出的慕容氏?”
“正是。”
净源一开始只当她是深宫之中心有怨气、积久不散的怨灵,没想到这灵来头不小。而且五年前慕容一族的慕容丞相勾结将军欲要谋反,举族被灭,这灵竟是慕容一族的人!
“那敢问慕容施主是慕容家的哪位千金呢?”
“慕容汐。”报出自己从前的姓名时她高昂着头颅,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生出一股圣洁之感,高贵仿佛并非凡人!
没想到能再次说出自己曾经的性命,“慕容汐”激动地热泪盈眶,声音也有些微微发抖。
“没想到是汐贵妃,小僧失礼了。”净源大师话里虽是认罪,面上却一点没有悔过之意,仍是一片柔和、如沐春风。
江馨雨只觉好笑,若他真有敬意一开始就该唤她“怀袖昭仪”,而不是什么“江施主”。但现在她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她断不会轻易与他计较。
曾经的汐贵妃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是最有可能被封为皇后的人。不曾想原本盛极一时的慕容家生出变故被满门抄斩,她也只能惨死冷宫。汐贵妃去世后不久,她的养妹江郑璇登上后位。皇上从此性情大变,助西楚皇上萧御寒一同攻打北戎,就连西北蛮夷也不能幸免于难、受到重创。
那时的若他国享有“战国”的美誉,然而若他国百姓的心酸又有谁能体会?
“大师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想必也知晓了我们慕容族与皇族的渊源……”说罢,江馨雨停下来将目光投向净源,目光平静如水、了无波澜:“大师会将我的身份告知外人吗?”
“我早前就说了不会,知道慕容施主的真实身份后还是不会。而且,我与慕容施主的父母还算是旧识。”净源平静地说道。
“哦?”就像有一颗石子被投入水中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江馨雨的心中不再平静,一脸震惊地看向净源。
在江馨雨的心目中,主持们往往都上了年纪,但净源正值壮年,能成为若他国国寺的主持想必他一定有过人之处。不仅如此,他这般年轻竟会与自己的父母是旧识!
净源温和一笑,从善如流地向江馨雨解释:“早年在我还不是主持的时候跟在师父身边学习,就曾见过慕容丞相,他常常来到庙中与师父礼佛。后来师父圆寂,与他交流的对象便成了小僧。至于你的母亲慕容氏……在你进宫前你的母亲曾来宁贤寺住了两月,日日吃斋念佛,只为祈求你在宫中一派顺遂。”
听着净源的描述,父母的容貌接连在眼前闪过,眼里不禁蓄出了一层泪花。当时那两月母亲离家她是知道的,但父亲母亲的说法都是母亲要回娘家看望外公,没想到竟是为了自己来了宁贤寺!
一滴泪珠落下,在盈盈月光的照耀下宛若珍珠。江馨雨很快将泪水拭去,珍珠被撵成了粉末。
“慕容施主再回到这世上可否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想到自己前世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刻自己的呐喊:愿此生此世化为厉鬼,携慕容一族上上下下亡魂一直伴唐封左右!愿朝权倾覆,蛮族铁蹄入境,百姓民不聊生!
江馨雨不禁牵起一丝苦笑。百姓何其无辜,自己对皇族的仇怨竟要牵连他们,但慕容一族上上下下老小又何其无辜!
死去的人有好有坏,活着的绝没有清白无辜之人,世人皆有罪!
江馨雨自然不会将她的仇怨告诉净源大师,佛的职责便是普度众生,若是知晓了她的意图他一定会试着感化他。而且不管他将自己与父亲母亲的关系说得多么亲密,那都是过去了,与她江馨雨无关。他终究是个外人,并不能让她轻信!
“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死后只是迷迷糊糊走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醒来便借用了现在这副身子。”她说的话真假掺半,也不算骗了他。
作为宁贤寺的主持,净源本就聪慧,宁贤寺来来往往的香客众多,他一生识人无数,什么人没见过,是不是说谎他一眼能辨。但他并不想拆穿江馨雨,她能将她的身份告诉自己已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宫中的明争暗斗太多,他只是一介僧人,并不想介于朝权的争斗之中。
“今日之事还请大师能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江馨雨平静说道,话语中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命令,就像她还是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汐贵妃。
说完,江馨雨不等净源回答,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了。“慕容施主留步。”
“怎么?”难道是想反悔吗?
看出了江馨雨眼中的探究与不悦,净源苦笑,他指了指一旁的古井道:“慕容施主与小僧说了这么多想必有些口干了吧,这古井中的泉水十分清甜可口,何不尝尝?”
江馨雨一愣,她本以为净源叫住她会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没想到却是问要不要喝水……江馨雨头顶黑线,却莫名地被他唬住,真的乖乖地走了过去,
净源温和一笑,重新打起一桶水,拿过一旁的水勺舀过一瓢递给江馨雨。江馨雨接过尝了一口,这水真的如他所说一般清甜可口。
“我听寺里的小沙弥说,这里的水喝了不光能年年益寿,还能心想事成,不知是真是假?”
没想到庙中的僧人会把这个告诉江馨雨,净源有些哭笑不得,答:“心诚则灵。”
江馨雨就知道会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她也浑不在意。年年益寿,她不需要,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年年益寿;心想事成,她更不在乎,前世许过许许多多的愿皆成虚妄,现在她相信事在人为!
江馨雨双手合十,谢过净源大师。先不说他的动机,今天能以“慕容汐”示人,听说父亲母亲曾经的事情她就已经很开心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十足的把握净源不会把她的身份告知他人。
这也算是迷之自信吧。
告别净源大师,两人分道扬镳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江馨雨抬头看天,估摸着现在已是亥时末了,自己还是早些回去吧,估计采碧这时已经担心坏了。
宁贤寺不像皇宫,每条宫道上沿路皆是灯盏,这里的路上黑黢黢的。再加上树木高大的树木掩住了月光,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江馨雨只能凭着来时的记忆小心翼翼地走着。
然而老天就是好和她过不去,她不慎踩到了一块青苔,脚下一滑,直直地向后仰去。
江馨雨闭眼,在心中咒骂老天与自己过不去,害她这么倒霉!肩上的伤势还没有好,现在只怕是又要添新伤了!
然而,她没有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落入怀抱的一刹那,那人立马掩住了她的口鼻。
江馨雨心下惊慌,难道是遇到了刺客或者匪徒?!
现在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这人起了歹心那自己就真的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