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推着轮椅,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进了护国寺。
护国寺的方丈大悟能大师听说越王驾到,亲自带着弟子出来迎接。那悟能大师看着有七十多岁,长得慈眉善目,身材微胖,总体来说和其他的僧人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双雪白长眉格外惹眼,那眉毛几乎长到了脖子,盖住了眼睛。
看不到目光,便显得老和尚更加高深莫测。
朝云推着萧元冷过去,目光无意间掠过,谁知悟能眼睛一下睁开,吓了她一跳。
这么犀利干什么?高僧您不是法海,小女子也不是妖怪!
她有些不高兴,目光一转,忽然看见了另外一人。
那是一个年轻僧人,原来躲在悟能身后,这么一转身,他的身形便露了出来。
“这位是?”萧元冷也看到了他。
悟能大师笑了笑道:“殿下,这位是寒山大师,昨日从蜀地云游至此,敝寺有幸留宿。别看寒山大师年纪轻,修为却着实不浅,一曲《清心咒》简直可以让妖魔臣服。”
面对老和尚如此的推崇,那位寒山大师始终眉目低垂,面带微笑,仿佛初春温润的阳光一般。萧元冷道了声“幸会”他也只是唱了声佛号,微微颔首,气度自然不可与别的僧众相提并论。朝云见他不由心生好感,目光多停留了片刻,看着看着又觉得在哪里见过,便有些挪不开眼睛。
“朝云,不可无礼!”
萧元冷低声斥道。
朝云悻悻地收回目光,几人进了大殿,朝云忍不住又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
进香完毕,萧元冷随着悟能大师去禅房讨论佛法去了,朝云不用伺候左右,便到处逛,逛着逛着,便逛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的禅房前,见有一位年轻僧人正坐在花树下,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一把七弦琴。
正是那位寒山大师。
然而朝云见了他,掉头就走。
“施主请留步!”那人忽然叫住了她,“离亭之约可曾记得?”
朝云回过头来,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师傅,你还记得啊?”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平静如海的眸子忽然间便波光潋滟,手指扫过琴弦,头顶上有无数花朵飘落,唯美至极。
“你不去离亭,只能为师来找你了。”
那人正是易了容的花白月。
“不好意思,师傅,我太忙了,你不知道,越王府的活有多累。”她说着,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翘起了一只脚,手里拿着一片叶子胡乱地扇着。
花白月轻笑一声,”确实够忙的,被萧元冷试探了那么久,也难怪你没有露出破绽。”
“嗯?”朝云一惊,腾地站起来,“师傅你什么意思?”
“云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
她一怔,随即嫣然一笑,“知道了就知道了吧,还想揭穿我不成?”
“不想揭穿你,只是来警告你。“
“警告我?”
“是!”
花白月坐下,手指再次悠然地扫过琴弦,一阵流水般的声音飘入两个小沙弥的耳朵里。
“寒山大师正在为客人弹奏《清心咒》,紧要关头,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既然如此,这王爷的赏赐还是晚些时候再送过来。”
脚步声远去,花白月的手指却并没有停下来。
“在下来此,只想警告姑娘小心悟能。”花白月的语气一下严肃起来。
“悟能?”她一惊,“花公子何出此言?”
花白月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抬起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这样的容貌真是没有云昭阳一丝一毫的影子。
“姑娘用的应该不是易容术,而是幻术吧?”
鲛人擅幻术,那海皇之子更不能例外。
她不语,默认。
花白月的脸色立即一沉:“云姑娘,实不相瞒,这样的幻术凡人用来本来就隐患极多,一不小心便会被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另外,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昨晚应该还用了其他的术法。眉心微青,脸色苍白,内息不顺,这便是术法反噬的征兆,劝以后姑娘还是不要用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内息不顺?”
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太神奇了。
“《清心咒》不能让姑娘清心,反而愈加烦躁,这不是内息不顺是什么?这《清心咒》本来如行云流水一般,一般人若能听到声音,自然如乘扁舟,顺流而下,前途无限美景,可若是有意无意对抗,则会适得其反。”顿了顿,他抬起双眸道:“我说的对吗?”
她撇了撇嘴,不说什么。
“萧元冷想必是发现了端倪,特意带你来这里,那悟能大师修为极高,对抗这种邪门术法自然是有一套,你身体里的反噬若被他压制也没有什么,在下怕的是,那与你分享术法的人,也会一并受牵连。”
“云姑娘有没有想过,对普通人而言,做场法事是驱邪,而对于那人而言,则可能是要命。”
那个人死了,她也会丢半条命。
稚?
她只觉心一紧,随即笑了起来。
“你既然来了,应该有应对之法。”
“当然有,跟我走,回云梦泽,以后的事情,到那里再说。”
他倏地起身,膝上七弦琴空中翻转,潇洒地落在他的臂弯里。
“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还有她救过的所有人,他们不能看着她在这里深陷下去,萧元冷是否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暂且不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证实她在这里不安全。长此以往,丢的也许是性命。
快意江湖,难道不比更朝堂争斗虚与委蛇更好?
一个如此天赋异禀侠义心肠的人,理应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何苦困在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里,为了一个永远不会触摸到的终点,蹉跎终生?
“云姑娘,您不是一直想离开吗?为什么明明有机会走,却还要执意回来?”
琴音未落,花白月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直击她的内心。
云昭阳怔了一怔。
当初她跟稚说:不让想杀自己的人好过,可是那么多次,萧元冷深陷险境,她还是选择了救他。
城楼上如是,荷塘里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