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当年,您明明知道,母后的马车可能会出事,您还是放任他们去了,为了逼出母亲的九龙图,您甚至让本来和您同车的我坐在了母亲的马车里。”
元璟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这段话已经在他的心里过了无数遍。
明明是那样刻骨铭心的痛,如今说来,却早已经像结了无数层痂的伤疤,除了丑陋,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望着满天的风雪,他忽然有种解脱的畅快。
二十年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天,等着为母亲和自己报仇雪恨,等着这个虚伪的父皇揭开伪装。
所以,他不能让他死,他一定要让他在自己的面前在母后的面前忏悔认错。
国师的承诺,便是让他活着见证太子的丑恶,活着,到母后丧生的地方来。
“元璟,真的是你……”建元帝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控诉,他抹了一把老泪,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
“元璟,父皇真的没有想害你,父皇,当时,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母亲刚刚转移了九龙图。”
元璟哼了一声,一把拂开了他的手。
“父皇,事到如今,您也别自欺欺人了,我知道,就算那次我和母亲都没死,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试探。”
建元帝不说话了。
许久,他站直了身体,迎着满天的风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朕,也不多说什么了。即便你身上有大通国的血,你也是朕的儿子,这皇位给你也是一样,将来,就由你替朕看九州一统,百世升平。”
他颤颤巍巍地从手里摸出玉玺:“璟儿,现在九龙图彻底地凑齐了,这个给你,朕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父皇这么快就要去追随母后吗?您可想过,母后见了您,会说什么?”
元璟的嘴角微挑,目中满是嘲讽。
“这个时候了,我还能说什么?她见我便见,不见我,我也怪不得她。只是没想到我九五之尊,竟然是这样凄惨的下场!”
建元帝忽然疯狂地笑起来,直到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咳咳着停了下来。
“璟儿,这些孩子中,你果然是最像我的一个,筹谋了这么久,如今才露出真面目,难得,难得啊。”
老皇帝后退了几步,转过身,背对着当初元皇后坠落的悬崖,“不过,孩子,为父临死之前,还是要告诉你一句,小心……”
国师眯了眯眼睛。
忽然一阵风起,老皇帝来不及把话说完,便翻身坠入悬崖。
“父皇!”
元璟追过去,只看到茫茫的大雪里飞起一片衣襟。
沾染了血的披风脱离了老皇帝的身体,在茫茫的断崖之上,好像一只无处皈依的风烛残年的鹰。
元璟愣愣地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么长时间了,他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如今目的达到,他竟然没有半分欣喜。
“越王殿下,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国师走过来,看了一眼元璟。
“别叫我越王了,那只不过是我窃取萧元冷的封号。”
国师没有说话,道:“我是想提醒你,现在,你还差我一个承诺。”
他指了指被漫天大雪封住的玉山山顶。
元璟立即明白了,道:“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只是希望国师不要为难我的妻儿。”
“那是自然。”
“王爷,您,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还答应了他什么?”
宿莲九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见他们并肩离开,只觉不好,匆匆追了过来,伸手挡住元璟的路。
元璟趁机将玉玺塞到他的手里。
“阿九,将此物交给王妃,幻儿成人之前,此物由她保管。”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玄国,也交给她了,若是有皇族敢出来作妖,替我直接一刀杀了就是。”
宿莲九知道他说的是谁,现在的皇族,也只剩了一个公主了。
“什么成人之前?什么交给王妃?王爷,您究竟要干什么?”宿莲九急了,就是不肯接那个玉玺,好像接了那个玉玺就默认了他的遗言一样。
“接着。”元璟的眉目一下子冷了下来,“照我说的做,否则我死在你的面前。“
寒光一闪,元璟竟然真的将那把长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宿莲九再也不敢阻拦,他知道元璟这个人说到做到,他决定了的事情,没有谁能动摇。
当下之际,只能去找云昭阳了,只有她能劝他,于是,他接过玉玺二话不说,施展轻功一路向山下跑去。
宿莲九的身影消失了,迷蒙的风雪吹在脸上,元璟只觉得有些凉。
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大仇得报,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许是父子连心,这样的仇恨,都不能冲淡血缘,所以,建元帝那张脸,一直在他的面前挥之不去。
父皇,母后,你们终于可以再一起了,不久之后,儿臣也要来看你们了。
一股血气突然自胸臆中上涌,元璟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
国师扶了他一把。
“殿下,您没事吧?”
他的手趁机搭在元璟的脉门上,却并未探出任何变化。
“我没事。”
国师勾起唇角一笑,心道,这个时候了,元璟自然也不会耍什么花招。
两个人并肩,缓缓地冒着风雪向上而去。
越往上,风越大,大风卷着雪花,呛得元璟喘不过气来。
“国师,这……风雪……也足够了吧?”
下了一天壹夜,九州大地早已成了一块巨大的画布。
藏住污秽,等待一个人的手笔。
“还不够。”国师淡淡地道,“九龙符咒要画在最纯净的背景上,这样的雪,远远不够。”
眉梢一挑,他的目光落在露出半壁的狰狞悬崖之上。
似乎觉得碍眼,他一挥衣袖,顿时有一大片积雪震落,填平了满目疮痍。
两人走得很慢,可还是很快到了玉山上方。
国师站在寒风里,负手,面容沉静地看着四野茫茫。
“殿下,四国战乱一起,现在九龙图上,只差玄国这一笔了,如今玉山埋伏的十万铁甲已成白骨,现在……”他忽然顿住,侧了侧身,对着元璟谦恭地一礼。
“现在就差我的血了,我知道。”
元璟笑了笑,收起手里的软剑,接着从衣袖里滑出一把匕首。
他将匕首举在面前,看了又看。
“殿下舍不得下手吗?”国师笑了笑,眼睛里却仿佛结了冰一般,“殿下莫忘了,小世子的命还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