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仪仗终于在祭坛下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萧元冷因为不良于行,只能在天坛下等候,太子作为未来的皇帝,自然要跟在建元帝后面,国师则与他并行。
刚刚下过雪的台阶异常的滑,太子盯着建元帝的脚步,心里一直祈祷这个老皇帝能摔一跤,若是他摔死了,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了,到时候会少很多麻烦。
可是老皇帝的脚步比他还稳健,他几次三番差点儿摔倒,建元帝却依然在前面四平八稳地走着。
太子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去扫旁边那个白衣人。
这个妖道,究竟给建元帝吃了什么药?看他步履轻健的样子,恐怕还要活几十年吧。
他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目光再一瞥,发现金吾卫果然都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亲信,这才放了心,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向天坛上方走去。
建元帝的礼服异常得沉重复杂,然而,他却很平稳地登上了顶层。
国师和太子依例留在了第一百零七层的平台上,在他们的身边还有几十个金吾卫,照例都是太子的亲信。
“今年的天气有些奇怪。”太子往国师旁边凑了凑,道:“这么大的风雪,国师却穿着如此单薄,果然是得道高人!”
国师很礼貌地一笑,“得道高人算不上。”
太子本来以为他会谦虚客套几句,谁知他话锋一转,道:“只是这天下之势早已在心中罢了,此番寒冷,不过须臾!”
天下之势?
太子的心一凛。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他低头看了一眼天坛下,下面萧元冷的马车已经淹没在风雪里,连同他带来的越王府护卫,也都一并不见。
而他视线内的,都是自己的人。
这个时候他若发难,萧元冷是绝对察觉不到的,就算他发觉,他也不在护卫队长弓的射程之内,而等他赶上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定局。
怪就怪,父皇选择了这样一个时辰,怪就怪,上天也不帮父皇,降了这样一场大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太子觉得自己身边的风忽然静止了,静止得就好像他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他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国师含着笑意的目光。
那目光让他的心里莫名一紧。
他,真的知道了吗?
哼,知道了又如何?
以他一人之力和这几千名训练有素的护卫抗衡吗?更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特别训练了几十年的黑鹰。
眼见建元帝拖着长长的礼服在祭坛上跪下,他立即向上面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而与此同时,袖中突然一线寒光爆出,毒蛇一般的缠绕在了国师的脖子上,这个时候,国师身后的金吾卫突然拔刀,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国师的后心。
国师的身体向前挺了一挺,他眸子里的那层雾气终于消失了,换成了惊讶。
他的身后,鲜血如烟花般爆开,染红了飘零的雪。
“你……”
国师想说些什么,抬起手,却喷出了一口鲜血。
太子见那人抽搐了几下委顿了下去,振臂一呼:“妖道国师,蛊惑君王,祸乱朝政,摒除异己,为海沧生,今日,本宫作为太子,誓要清除妖道,匡扶社稷!”
他这一喊,下面立刻有无数黑压压的金吾卫围了上来。
“清除妖道,匡扶社稷!”
“清除妖道,匡扶社稷!”
……
浪潮一般的声音从迷茫的风雪上传来,下面的人立即一阵骚动。
萧元冷坐在马车里,周围顿时多了十几支枪。
个个削铁如泥,正是当时在太子别业附近被刺杀时见到的。
他看了一眼那些枪头,又看了一眼外面个个凶神恶煞的人,随后轻轻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心反抗,然后将手中白玉茶杯转了各方向,送往口边,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有风来,空中的雪一转,落在了他的茶杯。
洁白的雪花,仿佛带着一丝血气,带着,那个人的气息。
他抬起手,拈起了里面的一根头发。
乌黑的,带着不属于常人的光泽。
他看了看,将那根头发收在掌心。
外面一阵刀剑之声,接着传来一声惨叫,有兵器落在地上,有人的膝盖被迫弯曲,跪在了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
团团包围住马车的士兵们向两边分开,有一个穿着黑衣黑甲的人从里面走出,手中一把黑色的长刀,沾染了血。血是热的,没有立刻凝住,落在地上,宛如雕琢精致的珊瑚。
萧元冷抬手,裹了裹披风,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越王殿下,国师祸国殃民,蛊惑圣听,已经伏诛。属下救王架来迟,还请王上恕罪。”
“陛下呢?”萧元冷目光一闪,望向那人。
那人长了一张非常普通的脸,往人群里一扔几乎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但是萧元冷还是想起了他是谁。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那是一张浸染了血与泪的脸。
五岁的他不谙世事,却博闻强记,在诸多皇子中是个翘楚,对人,更加是过目不忘。
当年马车受惊,第一个冲出来试图拦住马车的便是他,最后一个拼命拉住失控马车的也是他,但是,当其他的人反应过来,准备救援的时候,他却一不留神滑倒了,这样的失误直接导致了本来应该撞上峭壁的马车突然向相反的方向滑去,最后坠入悬崖。
他至今想起那一幕,都觉得诡异得很,可惜当年那个人因为救助不力,羞愧自尽了。
他抬头再次看了那人一眼。
没错,是他。
他不相信他那么容易死,一个心计如此深沉的人,怎么会连自己的退路都算计不好?
他想过他可能退隐江湖,想过他可能已经被主使者灭口,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直都在太子身边。
那一场谋杀的策划者,实施者,并没有死干净啊!
“陛下安好,请越王殿下放心。”
萧元冷哦了一声,随即眉毛一挑,道:“这位将军面生得很。”
那人的神色一僵,犹豫片刻,道:“回禀殿下,臣乃太子府黑鹰统领莫语。”
“莫语?”
萧元冷在心里反反复复品味着这个名字,手中的茶杯已经空了。
“莫……”他故意装出一副记不起那人姓名的样子。
“莫语。”
“莫语,现在,你打算把我越王府的人怎么样?”
萧元冷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有几个侍卫压着浑身是血的宿莲九过来。
宿莲九被五花大绑,左肩有一个大洞,还在不停地冒血。
萧元冷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狠狠地捏了起来。
敢这样对他的人,将来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