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息夫人那场春梦的局(中下)
柠檬2018-10-07 23:0410,812

  “武爷!”她又是一声甜甜的叫唤,眼睛眯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

  武爷将手中的火镰举高,将她看清楚一点。

  趴在地上的伊人,正仰面望着他,笑容甜美,唇被磕破,殷红殷红的,不觉凄凉,只觉鲜活。

  他呆了一会,然后反射性地将另一只手拿着的画卷藏到身后。

  伊人瞥到他的动作,也不觉奇怪,只是爬起来,拍拍手,又揉了揉跌痛的鼻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武爷瞪着眼,问。

  他似乎有点吃惊,却并没有生气,事实上,见到伊人,武爷竟有种淡淡的喜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挺喜欢看到这个小丫头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里的。”伊人摸了摸额头,老实地回答完,又问:“你没事吧,手指还疼么?”

  方才武爷鲜血淋漓的样子,伊人记忆犹新。

  武爷心中一动,又故意板起脸,没好气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我随夫人南征北战之时,受的伤更严重,我眉头都没皱一皱。”

  “可是,还是很疼吧。”伊人偷眼瞟着武爷的手,想起十指连心这个词,背脊一寒,仿佛自己的手指也疼起来了。

  武爷翘了翘胡子,没有接话。

  “对了,你找到那个至尊图了吗?”伊人又想起方才听到的大喊声,顺口问。

  武爷神色一肃,脸上立刻出现警戒之色,眼神也寒冷许多,“你也想要至尊图?”

  伊人眨眨眼,很理所当然道:“平白无故,要一张图干吗?”

  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愿意要一张床,或者一只烤鸡什么的。

  “既然不要,你为什么要问我?”武爷还是一脸戒备。

  “只想看看,柳色他们都想要的东西长什么样。”伊人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你若是不喜欢,不看就好了。”

  她对这张至尊图可一点都不执着。有机会看一看无妨,没机会,也不会多惦记。

  武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弃,怔了怔,却改变主意道:“好,我给你看,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能从里面看到什么。”

  那张图,武爷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究竟来。

  想起伊人与息夫人那种神秘的关联,武爷突然想到:或许伊人是能明白的,明白那张图的玄妙。

  伊人很没烟火气地伸出手,又很没烟火气地将那张世人千辛万苦找寻的至尊图接到手中。

  “是在哪里找到的呢?”她一面展开画卷,一面随意地问。

  “在夫人的棺木里。”黑暗中,武爷沉声回答。

  伊人惊异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武爷。

  夫人的棺木?

  “就是这里。”武爷将手中的火镰微微一转,伊人这才注意到,武爷的旁边,有一个木箱子摸样的东西。

  只是,那真的只是一个箱子,如果这是息夫人的棺木,未免太简朴了。

  “里面……”伊人心跳加快,目光一刻不离地望着棺木,第一次,体味到期待与慌乱夹杂的情感。

  里面,真的是一具骸骨吗?

  和她一样,来自异世的骸骨?

  “是空的。只有这张图。”武爷低声道:“像夫人这样的人物,一定是飞仙了。”

  伊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也不知方才在紧张什么。

  不过,这棺木还真是简单呢。

  伊人走前一些,凑近那箱子——很普通的木头,因为历时已久,有点像从前在博物馆看到的样子,古朴,陈旧,有着裂纹,仿佛能闻到岁月腐朽的味道。

  棺木的盖子是打开的,伊人看了武爷一眼,武爷立刻解释道:“我怎么会亵渎夫人的遗体?老夫进来的时候,盖子便是打开的,一定是夫人飞仙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合上。”

  他的态度严肃恭敬,而且以之前在大厅的表现来看,武爷绝对不是会撬开夫人棺木的那种人。

  伊人没说什么,只是往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的空间很大,至少能容下两个人,不太深,底下铺着一张红色的毡毛毯子——也已经开始脱毛了,斑驳陈旧。

  与其说这是棺木,不如说,是出游时用来小憩的临时床铺。

  想到那样传奇的息夫人,曾冰冷冷地躺在如此简朴的地方,即便是迟钝的伊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了。

  “戒指……”正在伊人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她看到了底层的一簇闪亮。

  再细看,伊人微微一囧:还是钻戒。

  “夫人的遗物。”武爷也发现了那枚戒指,如获至宝地捡起来,紧紧地捏进手心,脸上又开始出现追忆的神思。

  伊人遂不再管,而是信信地展开手中的画卷。

  传说中的至尊图。

  据说,得此图可得天下。

  据说,它包含了息夫人毕生的心血。

  据说,它出世之日,天地变色,日月失辉。

  据说……

  然而那些,伊人统统不知道。

  即便知道,也许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她信信地展开,信信地看了看,然后由衷地感叹道:“画得很好。”

  这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只是笔触写意,挥洒自如,作画之人,必是是一个极其自信的人,方能做到这样的挥斥方遒。

  “你能看出什么吗?”武爷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就想等到奇迹的祈祷着。

  伊人沉吟了半日,看得极为专注,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凝肃,然后,她将画卷一收,递与武爷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武爷差点跌掉,一面又暗暗自责:自己果然是病急乱投医,怎么就指靠上伊人了呢?

  他劈手将画卷收过来,揣进自己怀里

  “武爷知道怎么出去吗?我口渴了。”伊人看完,也全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出这个奇怪的墓了。

  武爷闻言,收起刚刚箕张的五指,吸气,呼气,平顺自己的气息:刚才接到画的那一刻,他是想杀伊人灭口的,可是见伊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又自觉多心,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武爷又是怎么进来的?”伊人好奇地加了一句:“外面很凶险的。”

  他能清清醒醒地进到这里,就应该有出去的方法吧?

  “我自有办法进来。”武爷咧嘴笑笑,很是得意:“像我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一早就知道后面有人。当然不把安全的道路指给他们。”

  息夫人留给贺兰无双的那张地图,上面有一条直通内室的小道——只是武爷没有说出来,故意将他们引向那凶险的所在,自己则在大厅里装疯装癫,逃过一劫。

  伊人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心中虽不觉恼怒,口中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害死人了,知道么?”

  那死在地道上的两个侍卫,便是间接被武爷害死的。

  当然,她也没有真的归罪于武爷,只是淡淡一说。

  武爷初闻很生气,不过扭过头,看着伊人云淡风轻、悠悠然的模样,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只是重重地‘哼’了声。

  “大厅里有很多人。”伊人又说。

  武爷一面环视着四周,一面接茬问:“裴临浦那老匹夫也来了吧?”

  “恩。”伊人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还有谁?”武爷问。

  “柳色、阿雪、裴若尘,还有炎寒和悠公主被困在一间石屋里,武爷知道那石屋在哪吗?”伊人老老实实地说。

  “哦。”武爷的注意力已经被最初几个名字吸引了,听见伊人问,也就不设防地回答道:“是在甬道上陷进去的屋子吗?你等会出门,往右拐,再往右拐,也就到了。”

  “哦。”伊人应了声,然后笑笑,不再提起此话。

  “走,待老夫出去收拾那伙觊觎夫人图的家伙!”武爷意气风发道:“没想到,贺兰家今日也会有人死在此处,果然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他指的是贺兰雪。

  “阿雪可没想要那图。”伊人嘟嘟嘴,辩解道:“你不要伤他。”

  “哼,哪有男人不想成为至尊的!”武爷压根不信,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然后举高火镰,往原路折返回去。

  伊人则亦步亦趋,很不引人注目地跟在后面。

  果然,从那地儿出去后,便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地道,到了第一个交叉处,伊人傻眼了:面前分明是一座地下迷宫,四通八达,每一条都被分成无数条路,层层叠叠,繁繁复复,她都要看晕了。

  “跟紧我,别走丢了。”前面的武爷毫无情绪地嘱咐了一声,伊人一面大声地‘哦’着,一面往最右边的道路望过去。

  炎寒在那边,可是,她现在不能去救他——不然,他们都会被困在这条地道里。

  伊人努力地想记住地形,可是,当武爷接连拐过三个弯后,伊人又不确定自己能否记得准确。

  武爷走得很快,她跟得很急,也没有时间做什么特别的记号。

  伊人仓皇地回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着急了,她抬起手,放在嘴中,发狠心地咬了下去。

  十指连心。

  伊人疼得流出泪来,中指也渗出血来。

  她将血涂到墙壁上。

  从前在电视里见别人写血书,伊人只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那些人对自己格外狠心,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也能做到——伊人一边丝丝抽气,一边佩服自个儿。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武爷发现异状,回头看了看她,却看到了独自泪流满面的伊人,他不禁诧异。

  伊人连忙摇了摇头,仍是笑,尽管眼眶里的泪收不住。

  武爷不明所以,也没有过分追究,可是转过头,又被伊人的泪水所惑:难道小妮子是为息夫人哭的?

  这个认知让武爷对伊人大生好感。

  又不知走了多少曲曲折折的路,伊人觉得自己手指都已经因为失血变得透明了,武爷突然顿住脚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斜上方的一个石门,道:“他们都在上面。”

  伊人趋步上前,趴在门缝里往外望,突然发现这个视角与刚才那个镜屋的视角一样,她看到了大厅里的景象:正中央的地方,裴若尘不知何时已经制住了柳色,尤主管在旁边动弹不得,裴临浦则笑着说着什么,贺兰雪与易剑立于一侧,袖手旁观。

  “那老匹夫竟然敢得意!”武爷一见裴临浦,便怒发冲冠,想也不想,推开石门,闯了出去。

  伊人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厅里的人乍见从地底窜出两个人来,皆是一愣,但是很快,贺兰雪便看到了伊人,他面上一喜,迎了上去,“伊人!”

  武爷见到贺兰雪,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手指箕张,就要向贺兰雪攻去,伊人似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欢欢喜喜地往贺兰雪跑去,无巧不巧地挡在贺兰雪与武爷之间。

  武爷动作一顿,也就错过了最佳攻击时间。

  贺兰雪已经走到了伊人面前,一把抓着她的手,想说什么,竟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担心她很久了,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会对自己失望以至于再也不理他。

  可是真的找到了她,其后又该怎么做?

  贺兰雪是模糊的。

  “伊人,你没事吧?”哽了很久,贺兰雪千回百转的心思,终于化成淡淡的一句问候。

  伊人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出奇灿烂。

  “你的手指怎么了?”贺兰雪眼尖,很快看到了伊人左手的咬痕。

  “咬的。”伊人连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自己身后。

  贺兰雪微微一愣,又觉得心疼:她本是那么怕苦怕疼的主。

  “我们走。”贺兰雪也不再想与那些人继续纠葛,既然找到伊人,当今之计,他自然先走为上。

  伊人却不肯前行,脚像钉住一样,她望着贺兰雪,轻声道:“悠公主还在里面呢。”

  贺兰雪怔怔:怎么四妹也来了?

  另一边,武爷对贺兰雪一攻不成,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裴临浦身上。

  他与贺兰雪只是私怨,对裴临浦,可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裴临浦在见到武爷冲出的时候,脸色也早已变得苍白。

  那人怎么总阴魂不散?

  “你还有胆量来,你就不怕夫人的亡灵找你索命!”武爷呲牙咧嘴,冲着裴临浦吼道。

  裴临浦却是一笑,虚弱的笑,“我只怕夫人不来找我。”

  这个回答让武爷不明所以,也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你这叛徒!”随着一声怒吼,武爷发疯一样冲向裴临浦,裴若尘本用剑指着柳色,见状,立刻回防。

  “若尘,找到那张图!记得我对你说的话!”裴临浦却不等儿子过来援救,匆忙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往甬道奔去。

  “匹夫慢走!今天老夫一定要收拾你!”说完,武爷也紧随着跟了过去,只是在临去前,他忽而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画卷,还有那枚戒指,扔给伊人道:“丫头,帮我保管一下!”

  虽然立场不同,可是武爷愿意相信她,也只相信她,发自内心的。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武爷将他们觊觎许久的至尊图交给了伊人,伊人也不过闲闲地一接,闲闲地往怀里一揣,竟是所有人都不曾察觉。

  裴若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与武爷一前一后地消失在机关重重的甬道深处,剑尖仍然指着柳色,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记住他的话?

  可是裴临浦最后的嘱咐,却是帮助若兰的孩子要了这江山——裴若尘一直在忠心报国的环境下长大,他崇敬自己的父亲,亦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丞相。

  现在,父亲与那个疯老头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却留下他在这里茫然不知前方。

  裴若尘的剑垂了下来,他淡淡地看了柳色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往裴临浦消失的地方走去。

  尤主管立刻冲上去抱着柳色的双肩,担忧问:“少主,你怎么样了?”

  柳色没有理他,只是傲然地面向裴若尘的方向,冷声问:“你不杀我?”

  “你也是可怜之人,我为什么要杀你?”裴若尘头也不回,声音渐远渐来:“方才制住你,只是碍于父命,得罪了。”

  柳色容色顿白,秀美、纤弱,声音依旧骄傲,骄傲且倔强,“你不杀我,迟早会后悔的!”

  只是那句话,裴若尘未必能听见。

  “你刚才说,悠在里面?”贺兰雪见伊人怔怔地看着裴若尘的背影,心中莫名腻烦,转开话题问。

  “厄,在里面,你跟我来。”伊人忙忙点头,不再看裴若尘。

  裴若尘也至始至终,没有看她。

  他们的人生,各自选择,只能旁观,却不能相互干涉。

  “少主,我们先离开。”见柳色一副努力支撑,实则怔忪的模样,尤主管心中担忧,也懒得管贺兰雪他们,一手搀着柳色,有点强硬地将他扯了出去。

  带柳色来夫人的墓地,果然是,太拔苗助长了一点——他终究还是一个少年,虽然平日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一听到别人的诋毁,终究有点承受不住。

  柳色本不欲走,但耐不住尤主管拉扯,还是被扯到了墓外。

  伊人也拉着贺兰雪走到了她与武爷刚出来的地道。

  “易剑守在外面。”贺兰雪简短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跟着伊人钻了进去。

  一路上,伊人打着武爷留下的火镰,照着自己的留下的印记,也就是血手指印。

  贺兰雪在看到第一个血印时,也明白了伊人手上的咬伤。

  他心底一阵抽搐。

  明明那么怕疼,那么贪睡懒做的一个人……

  却是自己咬的。

  贺兰雪沉默着,慢慢地跟在伊人后面。

  前面的伊人屁颠屁颠地走着,没有容秀的丝毫优雅,也没有贺兰悠的丝丝风情,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一般,摇摇晃晃,在贺兰雪心中摇晃。

  “伊人……”他不由自主地轻唤。

  伊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淡淡的火光洒从下面映上来,映得那张圆圆的小脸红润喜人,那双眼睛尤其清亮,火光映到了她的眸里,只是那火光,也抵不过她本身的明亮。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莫名地问。

  伊人怔了怔,望着他,没有回答。

  贺兰雪笑笑,往前走了一步,握着她的手。

  “你说过要赖我一辈子的。”贺兰雪不看她,只是望着前方,唇角带笑,温和中蕴着强硬,“你说过的话一向算数,这一次,难道打算不算数吗?”

  伊人‘厄’了一下。

  “离开这里后,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我也不会再瞒你、让你委屈、让你担心,你不要走了,好不好?”贺兰雪又说,语气非常诚恳,诚恳得让人,不忍拒绝。

  伊人又‘厄’了一下,平平淡淡的。

  贺兰雪忽而惶恐起来,他的自信在伊人面前,总显得那么无力。

  “好不好?”他转过头,重新问了一遍。

  伊人也转过头,面向着他,神色淡淡,甚至有点茫然,她信口回答:“好啊。”

  只因为太随意,贺兰雪反而无法确信它的真假。

  不知从何时开始,明明傻愣愣、不会耍心机的伊人,显得那么飘忽。

  他没有再问,很怕下一刻,连这个答案都无法保证了。

  伊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身边人的百转千回,仍然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没多一会,便听到她的一声欢呼,“就是那里!”

  贺兰雪紧走一步,将力道聚于掌心,对着那道封死的门,猛地一推。

  只听到泥土的簌簌声,门开了。

  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望过来,贺兰雪与伊人顶着灰尘钻进去,奇怪的是,从同样的地方走过,一身白色锦衣的贺兰雪依然干净清爽,而伊人则蓬头垢面,灰头土脸了。

  “悠!”贺兰雪率先看到靠在墙边的贺兰悠,不禁叫了一声。

  “三哥!”贺兰悠像受到很大的委屈一般,在见到贺兰雪的时候,泪便涌了出来,飞身扑了过去。

  贺兰雪一把抱住贺兰悠,继而满眼敌意地看着面前的炎寒。

  不知道为何,在见到炎寒的那一眼,他就感到一股敌意,无法抵御地、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涌出。

  与现在的情境无关,贺兰雪只是直觉:面前这个身姿伟岸的男人,将会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敌人。

  可怕的敌人。

  而那个敌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全部注意力都击中在后面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灰溜溜的、几乎与墙壁融合在一起的、不起眼的身影,却能在第一刻,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

  炎寒笑了,不去追究地底突然冒出的那个洞,也不去计较贺兰雪的出现,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便笑便走近伊人道:“你没事就好,我一直在担心你。”

  刚才在石洞中,他担惊受怕的,不是自己能否出去,而是失踪的伊人是否安稳。

  这种因为一个女人,而将自身的地位放得很低的状态,炎寒从未尝过,他既新奇,又觉理所当然,甚至会有种庆幸。

  庆幸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能让自己忽略自己。

  伊人也回以一笑,脏兮兮的脸,因为那初月划破云翳的微笑,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这间灰蒙蒙的石屋一并照亮,“我没事,很好。”

  贺兰雪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心中顿时一阵老大不舒服,正郁闷着,怀中的贺兰悠突然冷了脸,寒声道:“三哥,他方才——方才对我无礼!”

  贺兰雪吃了一惊,低头看着自己宠爱的妹妹,“怎么?”

  贺兰悠扬起那张艳如冰霜的脸,牢牢地盯着伊人,一字一句道:“他刚才强行——强行将我……不信,你们看!”

  说完,贺兰悠挣开贺兰雪的束缚,后退一步,忽而扯开自己身上的披风。

  炎寒给她的披风。

  披风之下,贺兰悠衣衫凌乱,雪白的胸口上淤痕处处,仿佛还带着春情的味道。

  伊人歪头看着她,清明的眸底,也有一丝困惑。

  炎寒的态度则冷冷的,毫无触动。

  贺兰雪却很生气,那伤痕便如火一样,烧到他心底。

  “你这淫贼!”这四个字,也说不出是为贺兰悠,还是为伊人。

  炎寒只来得及看伊人一眼,他未从伊人眼中看出怀疑与愠怒,只是清淡,清淡里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哂燃。

  炎寒心中一安,随即迎向贺兰雪。

  即便没有贺兰悠的这一闹,他也看贺兰雪老不顺眼了。

  男人总是好斗的,伊人想。

  不一会,这小小的斗室里,便充斥着刀光剑影。

  贺兰雪的身姿是飘逸的、优雅的,即便招招取人性命,那仪态,却如舞蹈一般赏心悦目。

  炎寒的武功是霸气的,每一掌每一拳,似杂风雪,雷厉风行。

  两人功力相当,不相上下,争得难解难分。

  伊人先是看了一会,初时觉得挺好看的,后来又觉无聊,她一步一步挪到贺兰悠身边,伸手碰了碰她。

  贺兰悠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瞪了她一眼。

  她的表情,让伊人得瑟了一下。

  然后,伊人咂咂舌,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诬陷炎寒?

  贺兰悠没有回答,只是转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如火如荼的战局。

  无论如何,这一战,是为她而打。

  “你不担心裴若尘吗?”伊人又不知趣地问道。

  贺兰悠又回头将她瞪了一眼。

  沉默了一会,贺兰悠问:“若尘也来了吗?”

  “恩。”伊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可是他跑到甬道里去了,生死不明。”

  那里机关重重,确实生死不明。

  贺兰悠怔了怔。

  裴若尘,她也是喜欢的,而且他娶了她,对她有承诺。

  面前这个英伟的男子,却永远不会是她的了。

  “带我去找若尘!”贺兰悠在一刻里做出决定,也不理那两人,拉着伊人,便要往那条地道里钻。

  伊人“哎呀呀”了一串,只是力气抵不过贺兰悠,被她拉得踉踉跄跄。

  打斗的两人同时收住招式。

  只是,贺兰雪收招的速度更快些,他突然转身,空门大露,炎寒收势不及,一掌拍到了贺兰雪的背上。

  那一掌,早已在挨到贺兰雪身体时,收住了九分功力,可是贺兰雪仍然往前跌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苍白的脸,红色的血迹,仿佛伤得很重的样子,触目惊心。

  炎寒脸色一变,“你本来就中毒了?”

  中毒还容易这么激动,他真的是以智谋才华著称的逍遥王么?

  倒像一个莽小子。

  贺兰雪咳嗽了两声,用手背抹去嘴上的血痕,没有回答。

  “这一次比试不公平,我们下次再斗吧。”炎寒傲然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折身,去追贺兰悠与伊人她们。

  贺兰雪也紧接着跟了过去。

  只是进了地道,前面的道路密密丛丛,才先走几步的贺兰悠、伊人与炎寒,已经杳无踪迹。

  贺兰雪还记得之前伊人做的标记,故而不至于迷路。

  只是走了几步,贺兰雪的脚步便踉跄起来,他扶着墙壁,一手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余毒入骨。

  余毒入骨。

  他想起凤九摇头时说的话,不禁一阵苦笑。

  是啊,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为什么还是那么容易冲动,一次次,把自己陷入这样不堪的境地。

  之前的几天,贺兰雪一直用功力将自己的不适强压着,方才炎寒那不轻不重的一掌,刚好让他护心的真气尽数泄完。

  现在四肢百骸,直如虫咬一般,疼痛难忍。

  贺兰雪一面喘息着,一面勉力让自己重新聚集真气,抵御余毒。

  可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顺着墙壁滑了下来,全身直如火烧,颇有点生不如死的意味。

  额头沁汗。

  “你怎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清甜甜的声音响在耳侧,天籁一般。

  紧接着,一只柔柔绵绵的小手挨到了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贺兰雪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沙漠里走了很久,久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始行走,只是荒漠茫茫,他只能行走,否则,便会被吞噬被埋没。

  他累得精疲力竭,前途,却依旧茫茫。

  然后,一个人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握住他,从此,可以不必再一人独行。

  贺兰雪转过身,不无例外地看到了伊人。

  伊人正蹲在他旁边,眨着眼睛,满脸关切地望着他。

  贺兰雪心底生涩,一种说不出的情感,让他变得如孩子一般真实,他点头承认道:“是啊,有点发烧。”

  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脆弱,可偏偏在她面前,他承认了。甚至承认得有点委屈。

  “很疼?”伊人又问。

  “全身都疼。”贺兰雪就势倚躺在墙壁上,长臂一捞,将伊人捞至眼前,虚弱且别有用意道:“疼得厉害。”

  他疼得厉害,她应该不会再离开了吧。

  伊人担忧地望着他片刻,又低头思考了一会,然后,她抬头道:“我帮你摸摸吧。”

  说完,她的手,已经从贺兰雪微敞的胸口,探了进去。

  贺兰雪顿时僵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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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人挨到了贺兰雪的肌肤。

  看上去明明那么纤细的身体,触手却极有弹性,光滑而结实。

  全新的感觉。

  伊人的手掌开始不老实起来,她的手不停地在贺兰雪身上游走,摸一摸,又按一按。

  温润如玉的触感。所有的细胞好像活着一般,热力阵阵袭来,在她的掌下呼吸。

  贺兰雪的气息突然急促。

  就在伊人的手指游到他的腹部时,贺兰雪突然按住她的手,微欠着身,赧然道:“不要动了啦,伊人。”

  “咦,不疼了?”伊人半倚在他身上,睁大眼睛问。

  “不是……”贺兰雪仰头苦笑:“可是你让我更疼。”

  “为什么?”伊人眨眼,很是不解:照理说,抚摸是可以减少痛感的。

  “我会紧张。”贺兰雪又是苦笑,“能不能什么都不要做,就陪我躺一会?”

  “好。”伊人很利索地答应了,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势躺到了贺兰雪的身边。

  贺兰雪伸出手臂,枕到了她的头下,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伊人也不客气,往他靠了靠,又侧过身,面对着他。

  她的呼吸拂在他的脖子,她的眼睛眨啊眨,却不像往常一样,很快合上,而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更准确地说,是贺兰雪的胸膛。

  第一次那么近地观察他的裸体——厄,裸露的上体——伊人发现,贺兰雪的皮肤真的很好,好得让身为女人的她,止不住羡慕了。

  特别是,方才摸着它的时候,那种丝绸般的触感,让伊人很是怀念。

  她又凑近了一点,她翕动的睫毛几乎擦过他,小虫子一般,痒痒的。

  非常非常细腻的肤质,离的这么近,伊人都看不见它的毛孔,还是那么光滑莹润,虽白皙,却不觉羸弱,反而有种好看的金色透出来,就像用软件处理出来的游戏中人物一样。

  看着看着,伊人终于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指,戳了戳贺兰雪的胸口。

  滑滑的,润润的,摸着很舒服。

  她已爱不释手。

  她对他的身体,爱不释手。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贺兰雪略略僵了僵,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挑,与唇角一道扬起,明明是笑意,可是看着却有种浅淡的无奈,无奈且宠溺。

  伊人抬起眼,恰恰看见了贺兰雪意义不明的微笑。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贺兰雪的唇线出奇优美,无论什么弧度,都优美得一塌糊涂。

  睫毛密密实实地耷下来,遮住眼眸中的潋滟风情。

  伊人心尖儿一颤。

  那根不老实的手指于是曲了起来,不知为何,竟不敢继续戳下去了。

  贺兰雪的手臂却是一紧,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伊人搂紧。

  伊人本就与他靠得极近,这一搂,整张脸都贴到了贺兰雪的胸口上,她一边呼哧呼哧地大声抗议着自己快不能呼吸,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贺兰雪的气味还是很好闻的。

  像午夜的风里传来的淡淡兰花香,清幽,悠远,清洁。

  “不要动,陪我躺一会。”贺兰雪闷闷地说,不知为何,声音有点嘶哑。

  伊人于是真的不再动,过了一会,均匀的呼吸便从他的怀中传出。

  贺兰雪微微安下心,收拾着方才紊乱的心绪,心底,亦也有一丝失落。

  伊人的触摸,虽让他紧张,紧张到失控,可是心底却很暖。

  暖暖的。安心的。想长长久久的。想阻止她,想鼓励她。想——

  翻身压住她,压住她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手。

  可是,他不能那样做。

  因为……她是伊人。

  贺兰雪忍着疼,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一面听着伊人安稳的的呼吸声,一面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贺兰悠不知道去哪里了,刚才贺兰悠一松手,我就跑开了。”过了一会,怀中人又闷闷地说。

  贺兰雪愣了愣,低头看她:原来伊人并没有睡着,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旁边。

  “那个淫贼呢?”听伊人提起方才的情形,贺兰雪又是一阵无名业火,他没好气地问。

  “炎寒啊,”伊人淡淡回答:“没看到他啊。”

  等了等,她又说,“炎寒不像是那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悠在说谎?堂堂天朝公主,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见伊人还在为那个男人说话,贺兰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伊人腾地坐了起来,从上往下,俯视着贺兰雪,声音不大,却异常肯定地说:“炎寒不是那样的人。”

  贺兰雪气得不轻,想反驳,可是刚一起身,又是一阵咳嗽,嘴角又流出血来。

  伊人眨眨眼,虽清淡,却异常倔强地看着他。

  贺兰雪忽觉一阵无力。

  他喘着气,用本就血迹斑斑的手背重新擦拭自己的嘴角,可是,他的手刚刚抬起,突然被伊人握住。

继续阅读:(四)息夫人那场春梦的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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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王妃:王爷,太闷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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