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草草地梳洗了一下,换上了一件薄薄的绸衫,微敞胸口,很写意地坐在院子里。
坐在凤九的对面。
他们没有再继续早上的话题,只是拈着棋子,全神贯注地思忖棋局。
等棋至中局,易剑小跑了过来,请安道:“王爷,黄帮主已经在外面了。”
那时候,贺兰雪堪堪将黑子落下。
凤九笑笑,“你的棋子来了。”
“我可没把他当棋子。”贺兰雪辩解道:“只是,请他帮个忙而已。”
凤九只笑不语。
没一会,只见一个身姿魁梧长相端正的中年汉子大步迈进,在见到贺兰雪的时候,中年汉子脸露喜色,紧走了几步,然后趴倒在贺兰雪面前,额头磕地,行了一个最隆重的问候礼:“王爷安好,自京城一别,属下无时不刻不在担忧王爷的安危。”
“我很好,黄帮主起来吧。”贺兰雪伸手虚虚一托,浅笑道,“黄帮主新婚之喜,本王一直没送什么贺礼,这块玉,就请黄帮主转交给新夫人吧。”
说完,他随手解下自己腰侧的玉佩,递给黄阿牛。
黄阿牛一脸惶恐,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
待看清玉佩后,黄帮主双手一颤,诚惶诚恐地跪倒道:“王爷,这礼物太贵重了,贱内实在受之不起!”
那块玉,玉质透亮,翠色鲜艳,上面刻着盘龙祥云,除了贺兰雪外,贺兰钦与贺兰淳各有一块——这正是皇子出生时,先皇亲自为他们佩戴的。
如此贵重的礼物,黄帮主当然不敢要。
“我既然给你,你就收下吧。”贺兰雪淡淡道:“见玉如见人,以后黄帮主如果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就会有人出来帮你。”
“谢谢王爷。”黄帮主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感激涕零。
这实在是一份大礼。
“不过,本王想借你的新婚夫人一用。”贺兰雪露出一抹不明意义的笑来,淡淡道。
黄帮主想也未想,点头道:“但听王爷差遣。”
等了等,黄帮主又似想起什么,一脸赧然道:“王爷可曾责怪属下……”
“当然不会。”贺兰雪无比正经地回答道:“当初我离京时让你照看一个王妃和她的丫鬟,你虽然看丢了王妃,却将她的丫鬟照看得很好,十一那丫头,虽然身份低了些,人却很好,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对王妃一心一意,也没有跟红踩白,样貌也不俗,你喜欢她,愿意将她娶为帮主夫人,说明你没有门第之见,是性情中人,本王欣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
十一在逃难时会遇到黄阿牛,当然不是巧合。
在被流放之初,贺兰雪便担心王府生变,危及伊人与十一,所以特意交代黄阿牛去照看一下,后来伊人被裴若尘带到丞相府,所以黄阿牛只找到了十一,可当他看到十一的时候,见十一年轻美貌,而且时时刻刻将自家王妃放在心上,心地也算质朴善良,于是暗生情愫,将她娶为帮主夫人。
娶了十一后,他一直担心贺兰雪会责怪他,也就一直没有汇报。
哪知贺兰雪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的行为很是推崇,黄阿牛心中大安。
“不知王爷想让贱内如何效力?”他问。
贺兰雪淡淡道:“我想让她入宫。”
“入宫?”
“炎国的皇宫。”贺兰雪继续道:“伊人在那里,我担心没有人陪她,所以请十一入宫陪王妃。”
“王妃怎么会在炎宫?”黄阿牛怔怔,有点不明所以。
“具体情况,你不需要知道,当然,我只是征求你们夫妻的同意,并非强迫你们。你们可以拒绝。黄帮主也不要着急回答,可以回去征询十一的意见。”贺兰雪慈眉善目。俨然一副‘我很民主’的模样。
可是黄阿牛手中的玉佩,却沉甸甸的,让他无法拒绝。
贺兰雪之所以要花那么多心思,乃是因为:黄阿牛并不是他严格意义的属下。
他确实帮过黄阿牛,当年丐帮内乱,黄老帮主被人迫害,黄阿牛也被迫流落他乡。
是贺兰雪示意易剑去帮他,不仅帮他重登帮主位置,而且还为他找出杀父仇人,歃之雪恨。
就凭借这一点,黄阿牛曾表示:要一生一世效忠贺兰雪。
贺兰雪当时只是淡淡地笑笑,并没有应承什么。
回去后,他和凤九品茶,凤九说:“此人有反骨。”
贺兰雪回答道:“但可以一用。”
现在,便是用他的时候了。
果然,黄阿牛紧紧地握住玉佩,俯首道:“贱内也一直念念不忘王妃的恩情,如今能陪伴王妃,是贱内梦寐以求的事情,她又怎么会拒绝?”
“那就好。”贺兰雪点点头,像不小心露嘴一般,漫不经心道:“炎寒已将至尊图拿走,怀璧其罪,炎宫不再是一个安全的所在,本王担心王妃会遇到什么危险,如果可能,就让十一将王妃带出来。”
“是。”黄阿牛听得心口一跳,面上却努力地保持平静。
他是丐帮帮主,人际广阔,要将一人从炎宫里带出来,并非太难的事。
甚至比贺兰雪亲自派人去救援,更加有效。
“希望很快能听到帮主的好消息。”贺兰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下了逐客令。
黄阿牛毕恭毕敬地站起身,然后敛眉退了下去。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贺兰雪仍然瞥到他眼底的狂喜。
贺兰雪只当不知,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哎,王爷又何必给炎寒找那么多麻烦?”等黄阿牛离开后,凤九似笑非笑地望着贺兰雪,问:“先是让武爷去捣乱,现在就将至尊图在炎宫的谣言传出去,王爷可是成心不让炎寒安枕。”
“他带走我的王妃,难道我还不能找他一点麻烦?”贺兰雪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很理所当然地说。
“不过,王爷这样做,会将十一陷入危险,王妃知道了,恐怕会不喜。”凤九说。
“你可知道黄阿牛为什么要娶十一?”贺兰雪突然敛住笑容,冷声道:“当初我离开京城,因为走得太仓促,也不能暴露自己的势力,只能求助于黄阿牛照看她们,那也是病急乱投医。哪知黄阿牛心思不小,他知道我那时还会在意的人,必是对我重要之人。他娶十一,只是觉得迟早有一天,十一会有用处。我就给他一个机会,我明着告诉他:十一是很重要的。如果他真的利用十一去取至尊图,也能让十一看清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爷,当你被容皇后利用的时候,你已经看清了她,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被她牵制?”凤九突然抬眼,语调不高,却异常犀利地问道。
贺兰雪脸色微变,说不出话来。
“情之一物,是何等复杂之事。十一与黄阿牛新婚燕尔,即使黄阿牛娶十一是心怀不轨,可是有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娇娘,黄阿牛必定也是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十一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这种情况下,又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只怕到时,即使十一知道了真相,也还是会心甘情愿为黄阿牛所用——到时候,我恐怕十一反而会对王妃不利。”凤九摇摇头,叹息道。
贺兰雪怔了怔,随即放松下来,淡淡道:“十一不会伤害伊人的。”
“王爷因何那么肯定?”凤九问。
“因为,没有人会愿意伤害伊人。”贺兰雪抬眸,简单却笃定地说道:“她本就与世无争,世人又何需去防她害她?”
凤九却低下头,不认同地反驳道:“王爷方才也说过,怀璧其罪。”
伊人本与世无争,可是已经有太多人为她所动。
就凭借着贺兰雪对她的重视,她已经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之上。
更何况,还有炎国皇帝炎寒的种种奇怪表现。
世人又怎么会不好奇,又怎会继续任她在角落里优哉游哉过小日子?
伊人是无辜的。
但,已经无法幸免。
贺兰雪沉吟片刻,然后凝视着凤九,灼灼地问:“凤先生,你从前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走出凤庄,自立门户,建立了落凤山庄?难道——也是因为怀璧其罪?”
凤九默默不语,只是端起手中的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然后,他望向远方。
远方的池塘上,涟漪泛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起风了。”他说。
起风了。
风起水动,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同样晃动不定。
便如那年、那日,她站在池畔边,对着池塘,黯黯垂泪时,被吹皱的靓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