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夫,我并不知道陆青芷坏了身孕,我只是……”
此时文礼笙手一挥,已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了。
“无味散,江湖之中惯用的剧毒,无色无味,对性命的影响在于摄入的剂量,初次服用少量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你将无味散放在药里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可你没有料到她怀着身孕,那无味散中所带的药直接让她流失了附中的胎儿!”
文礼笙面无波澜,一字一句却铿锵有力,说的阿冰不知所措,她打得正响的如意算盘还是被他一眼看了个穿。
她比方才那更加无地自容,文礼笙冰冷的神色,加上令她所料不及的这些事,一下子让她悔意横生。
“文大夫!……”
文礼笙没再多费一句话,甩头便进屋了。
阿冰凝在原地,从头到尾、从她跟过来到现在,他全没与她费过一句口舌,唯一与她说过的话还是方才那段谴责。
苏浩存手里的剑还架在阿冰脖子上,直至此时,他忽然不知该干啥,他家公子的意思本是要杀了她的,现在只留下他一人在这外边,是杀是留,他倒有些摸不清了。
揣度一番,索性依着他对公子的了解自作了主张。
“公子今日不高兴,不杀女人,浩存今天也不杀女人,劝你赶紧从这里消失,他日再见就别怪公子不客气了。”
说完,一个霸气的姿势收了剑,也径自跟着进屋了。
然而见文礼笙一人坐在屋里的模样,苏浩存步子一顿,人又停在了那里。此时他家的公子一定比他所想的还要难过。
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连文礼笙都未曾料到,更不用说他苏浩存了。虽然早知陆青芷已经成了敬王妃,但看着她和文礼笙这么多年的默契和交情,苏浩存还是对他们二人的感情给予了期望的,直至陆青芷亲口道出她的真正身份后,文礼笙也并未停止过关心她。
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陆青芷怀了敬王的孩子,这孩子就已经没了。
他们二人以后当何去何从,苏浩存不知道,也无法去想象。
暗沉的天空又打下几声闷雷,紧接着便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苏浩存又看了看文礼笙,一咬牙便抽下了屋里放着的伞,直接奔出去了。
陆青芷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子,一路徜徉,不知道了哪里,亦不知要去哪里。腹中仍是绵绵不断的疼痛,可那孩子一没,她只觉得这幅躯体是个累赘。
乃至她整个人都成了累赘,连肚里的孩子都没保护好。
硕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却无一点痛痒之感,陆青芷尝过无数次的绝望,可每次都比先前来得更剧烈,击得她毫无还手之力。上天也给了她无数次的希望,可希望过后又让她跌落谷底,尝尽大起大落的滋味,她更想一死了之了……
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大雨仍不断地往下倾泻,一道举着雨伞的身影也在寻找着,穿过人烟消散的大街小巷,再到人迹罕见的偏僻之地,驻足之际,终于寻到了一直挂念的那个人——他疾步奔上前去,任风雨阻落了手里的雨伞,终在她即将倒地的一刹,让那单薄的身子跌进了他怀里。
风雨过后,世界陡然恢复一片宁静。
苏浩存拖着手里的雨伞,形单影只地回到了茅草屋,看见屋里那深沉的背影,湿透的发丝上滴下了失落的水珠。
“公子,浩存不力,没能找到陆姑娘。”话罢,他丢下雨伞,有些疲惫地坐到了地上。
“大夫,她现在的身子状况究竟如何?”
“公子,这位姑娘脉息十分不稳,她刚刚流失了腹中的胎儿,又在这大雨里受了寒气,加上本就气血亏虚,到时即便是醒来了,只怕……只怕也免不了落下病根,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了。”来诊的老大夫叹了几声气,没再接着嘴里的话说下去。
片刻,那大夫写下两张药方子后又转过了身来:“公子,这是老夫按照行医数十年的经验列好的方子,你照方子抓药给姑娘喝,切记,不能再受一丝风寒了。”
曹慎接过大夫手里的方子,那大夫便收拾药匣子走了。
转眼看了看榻上躺着的人,曹慎心里隐隐一疼,五味杂陈。她不该吃这些苦……
两天光阴过去。
陆青芷在一道清脆嗓音的呼唤下逐渐恢复了意识,微微睁开两眼时,朦朦胧胧地认出那熟悉的脸庞。
“小姐,小姐醒了!……”
霜儿激动地一呼喊,曹慎马上跟着溜了过来,一看见眼前之人,眉眼马上舒展了开来,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
“小姐,你终于醒了!霜儿等……”
霜儿等了足足两天,从曹慎那得知一切后,不知该喜还是悲,一边不住地自责,一边,瞧见她家小姐现在的遭遇,偷偷在暗里抹了好几次眼泪。
眼下看见陆青芷醒了,她只笑得十分清甜:“小姐,你饿不饿,霜儿给你准备好吃的,都是小姐爱吃的!”
陆青芷扫了一眼四周,不出意料地又是个陌生的地方,自从盯上了这个规律后,她每次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管顾一下自己身在哪里。
“霜儿,这是哪里?”
“小姐,这是曹公子的府上,此地除了咱们再也没旁人了,小姐安全得很。”
“王妃只管安心住着,什么都不用担忧,都包在本少爷身上。”曹慎也凑了过来,还是那副潇洒大气的模样,叫人看着很舒服。
陆青芷看了看霜儿,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霜儿。”
“哎,小姐,霜儿在呢。”
“霜儿,我想喝水,还有,我饿了。”
霜儿一听马上站起:“小姐,霜儿这就去备吃的!”话罢,人一溜烟似的跑了。只是霜儿一走,那曹慎又笑嘻嘻地凑到了她面前。
一副乐得自在的神情,从陆青芷认识他以来就没有变过。
“有几天没见,也不知王妃想本少爷了没,但本少爷可想王妃了。”这一贫,本就是为了逗她开心的,只是……没什么作用。
陆青芷沉着一张脸,似乎并不领情:“曹少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么。”
曹慎淡淡一笑,脸上闪过不介意,径自走开了。
剩下陆青芷一人坐在房里,确实安静得很,这片宁静是她想要的。可不过眨眼的工夫,眼泪就哗哗地淌下来了。
无声地咽下了多少苦涩,心里那股疼却一点没消。
“小姐,饭菜来了——”
“小姐!……”
陆青芷泣不成声,霜儿的脚步却也沉得没有声音,前脚刚跨进房里,就见她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小姐,你怎么了?”霜儿随便放了手里的东西,大步奔到了床边,使劲儿地安慰着她:“小姐怎么了,怎么就哭了?霜儿在呢,你别怕!……”
“霜儿,我的孩子没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南冶卓,孩子就没了、我以后再也没有孩子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不过是她无助的宣泄。
从那场大雨里回来后,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有一点意识,而大夫和和曹慎所说的那些话也都被她清清楚楚听进了耳朵里。
孩子没了,就连她做母亲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她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那镯子摔成四碎,也可以不在乎脸上的伤疤,可唯独这个孩子,是她坚持下去的最后支撑,偏偏也跟着破碎了。
但宣泄过后,总是要恢复平静的。
霜儿红肿着眼眶,归到她自己身上,自是有满心的愧疚。
“小姐,都怪我不好,我就不应该让你一人留在阁里,这才让雪儿有机可乘,霜儿欠小姐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听霜儿解释,陆青芷才知自己被撺掇离开易真阁的原委,只是眼下她也已无暇管顾这些,真要追究起来她自己又怎会没有责任。
“霜儿,不是你的错,是我对文礼笙给予太多信任了,他让阿冰在小茅屋打下手照顾我,还给她机会在我的药里下毒,让我的孩子瞬间就没了,我以前怎就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霜儿擦擦脸上的泪水,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你说是阿冰给你下的毒?”
陆青芷嘴角一抽,苦苦笑道:“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最在意的是,她现在已和行尸走肉的废人没有两样。
她回家的希望,她脸上的伤痕,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只因她当初喜欢过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招来了这么多祸害,陆青芷暗暗一咬牙,她还不能死,她必须好好活着!有气无力地咽下几口泪水,她便将所有的仇恨埋到了心底。
沉思许久,她想了想余生的打算,又唤了霜儿一声。
“小姐,霜儿在呢。”
陆青芷深吸一口凉气,吩咐道:“所有的这些事情,除了你我二人以及曹慎,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