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元安风流不羁的模样终于是消失不见,他嘴角泛起一抹笑容:“你还真是可怕……没错,我是楼兰的人,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忠义侯府,可以说是陪着太祖一起打下的天下了,哪个吃饱了撑的会以为他们家事楼兰人。
师云清轻轻啊了一声,食指撑着脑袋,浅笑道:“你那眼药水是我们杏林的专卖品,仅此一家,别无仅有。”
自家的玩意儿,师云清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当初在狩猎场遇到万元安的时候,她起了疑心。
袖箭这种东西,作为一门暗器来说,在蜀国的上流社会并没有出现过。
但是楼兰人,却是惯会用的。
还有红叶的身份,为何那些楼兰人一点都没有征兆地出现在了皇城,以前的楼兰,是从来不会同蜀国有什么联系的。
还有一点,那便是那吏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将红叶带回府中起码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按照对方的那个性子,为何会一直忍着没有对红叶动手?
而且为何红叶恰巧能在那个时候逃出来?
红叶的父亲死了有六年了,那个时候小小的一个,又是谁在养红叶?
还有狩猎那一天,连母亲都不知道她在苍茫山脉中不见了,红叶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这些猜测都是次要的,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直到那一天。
将师红叶带回来之后,她让龙影去查了一番,结果正好查到楼兰月和万元安竟然有联系。
天知道那一天,她简直差点提着剑去把万元安捅成筛子。
幸好她忍住了。
但是即便是这样,师云清还是颇为恼火地看着万元安。
万元安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打着哈哈转移着话题:“她再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迟早要回到楼兰的,你把她养在身边,对她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那什么才是好事?”师云清冷嗤,拂袖遮住忽然冒出来的阳光,“你说楼兰人就必须回到楼兰,你们忠义侯府怎么不回去?”
“我父亲是蜀国的人。”万元安辩解。
“她父亲也不是楼兰人,怎么楼兰就不肯放过他们?就因为她母亲是皇室?那楼兰也太迂腐了一些。”师云清想起这个就来气,“楼兰现在里面的局势危险,你偏偏这个时候想把她送回去,你这不是害她是什么?”
红叶天赋异禀,但面对楼兰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就连楼星都遭了殃,作为一个孩子的她,又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她现在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楼兰的内乱已经平息,残余势力构不成威胁,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万元安出言保证。
“放心?”师云清扔下葡萄,“你说的放心,难道就是指当初楼兰月那种所作所为?若是这样的,我可能不能如你所愿了。”
在驿站里面挖暗格,将师红叶藏起来,这就是师云清心头的一根刺。
梗在她的喉咙里,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能小瞧了每一个人,不能再像那样冲动。
但是也异常让她难受,她一日身在皇城,就一日放不下这些。
“这件事,是楼兰月冲动了。”万元安脸上浮现出一抹歉意,然而紧接着他就话锋一转,“你难道就不想替楼星报仇吗?”
“你……”师云清面色一僵。
“我知道你同公主是好友,事实上,我以前也见过她,而她也在暗中一直照顾小公主。”万元安趁热打铁,“她是师红叶的母亲,她的母亲和父亲都被楼兰的叛徒害死了,你就不问问,她想不想报仇?”
不知什么时候起,太阳从云层之中溜了出来,打在人的脸上,从暖洋洋变得热烈。
师云清做了一个梦。
那时楼星倚在栏杆上喝酒,她喝酒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女子,反倒是带着男子的洒脱和豪迈。
楼星人如其名,那一双眸子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亮,她笑嘻嘻地捏着她的下巴,说:“云清啊,要不要也来一口?”
师云清断然拒绝。
楼星咕哝了一句没意思,结果脚下一滑,径直就从栏杆上栽了下来,摔了个惨烈非常。
场景又从这一瞬间切开,她坐在浴桶之中,楼星站在她的身后。
师云清有一个贫血的毛病,而正好楼星的血和她的匹配,她身上的血,起码有三分之一是来自于楼星的。
可以说,是楼星是救了她的命也不为过。
当初楼星死在那个人的坟前,是带着满足走的。
但是师云清却知道,楼星是恨的,如果不是楼兰的奸细,他们又怎么会经历这么多的苦难。
可是后来,楼星却说:帮我照顾好孩子,我不想让她经历我的苦难,我不想让她回到楼兰,你也不要告诉她,她的母亲是楼兰的公主,是个没用的家伙,那样她一定会很失望的。
她穿着一身如火一般的灿烂的嫁衣,趴在那人的坟头,睡着了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师云清从梦中陡然惊醒,她下意识地遮住阳光。
万元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但是师红叶却撑着伞,替她挡着太阳。
她哑着嗓子道:“红叶?”
“姐姐。”师红叶偏着脑袋看她,淡淡到,“太阳大了,在这儿睡觉不好。”
小孩儿平淡的语气里面,是难掩的关心。
这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伸手接过拿把伞,问:“你想回楼兰吗?”
师红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若是以前,师云清先入为主的,自然会以为这孩子对她那父亲母亲没有什么记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情。
但是现在,她看见了。
那种怀念的,迷茫的感情。
师云清拉过她的手:“我只是想问问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她会尊重她的选择,同时,也会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姐姐,你能把……我母亲的事,全都告诉我吗?”师红叶犹豫着慢慢道,她从来没有母亲的记忆,但是记忆之中,似乎有谁,一直陪伴着她一样。
师云清思索了一会儿,才从自己和楼星见的第一面开始说起。
她说了很久很久,几乎是事无巨细,等到太阳高高爬上日头,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师红叶今日穿着一身红衣,艳丽的,火热的,竟然和原来的楼星慢慢重叠,她坚定而有力地说:“姐姐,我想,回去。”
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那般坚定,那般无畏,就像是一头刚刚成年,即将冲出山林的老虎。
师云清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
“那就去吧!”
让她看看,楼星的孩子,能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万元安是在第二天晚上翻上师府的墙头的,他一向洒脱放荡,连夜行衣都没有穿,身上还挂着一身松垮垮的袍子,发丝随意地散落着,还缭绕着几抹脂粉味,活像是刚从那个美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你若是不想被师府的人当成采花贼打,那便继续在墙头待着吧。”师云清的声音从窗内传出。
她面前正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零零碎碎的放了不少的瓷瓶,还有些细小的暗器。
烛火扑打在她的脸上,让她一贯清冷的脸都多了几分温度。
万元安撩起被风扬起的发丝,眼波流转:“你可是答应了?”
“带她走吧。”她将包袱拴好,挂在师红叶的背上,细细叮嘱,“我给你的药可全部知道了?”
师红叶点头。
“此番前去,不宜和那些人正面冲撞,记得姐姐教你的,当你的武力值不够的时候,一定要多动动脑经,实在不行,该认怂的时候,就不要坚持着,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就走吧。”
她牵着她的手,一路到了墙角,对着万元安道:“我将她交给你了,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万元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白衣人,茶金色的眼睛,两人一左一右地牵起师红叶,跃上屋顶。
“我会保护她的。”万元安留下一句话,迅速离开。
都走了!
师云清轻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道:“你还待在那里做什么?”
“郡主。”角落之中慢慢地摸出一个人影,清瘦的身形拉出狭长的影子,“您为何要背叛皇上?”
荆儿面色苍白地看着师云清,眼中含着不可置信的泪水,这几个月来,她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不装病了?”师云清转身看她,慢慢地往屋内走,“我问你,你为何要杀我父亲?”
“难道就因为是皇帝的指令?”她转头到,面上尽是冷意,“你虽不是家生子,可也在师府待了不少的时间了,师府对你不薄,你却仍旧是杀了我父亲,这又是什么作为?”
“那是皇上,丞相背叛了皇上,那就该死。”荆儿面色变得酡红,她愤怒到,“可是皇上对您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您不能背叛他,您不能。”
“我能。”师云清小声到,慢慢地关上了门,将荆儿也关在了门外。
荆儿掐紧了双手,不甘地看了师云清的房门一眼。
她本来已经打算好了,挟持师云清离开,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根本不被她激怒,不进这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