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了?”
师暄看着自家被拾掇得利落美丽的姐姐,本是应该高兴的,但是看见她黯淡的眼睛,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
师云清手指下意识地在桌子上摸索着茶杯,却忽然被人握住,紧接着手里就多了个杯子。
她知道那是卫玄,便拿着杯子轻轻啜了一口,不怎么愿意详谈地道:“不注意把脑袋磕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些是事,对她来说都属于过去式了,过去的,就不要拿来让人担心了。
然而替她检查过的宋濂却是极为不满:“确实是没什么大碍,手断了也没什么大碍,无非不能行医,眼睛瞎了无非也没什么大碍,无非是看不见罢了,我看你以后,也别想要子嗣了。”
他知云清是不愿意将这些讲出来让人担心,但是宋濂也不愿意让她就这样默不作声,所有的苦都咽到肚子里去。
“师叔——”师云清有些无奈,这一抖落,不知又得让人多担忧,她便想引开话题,“安还在睡?”
“你是说那个小子?”宋濂语气不甚在意,“救治得及时,又年轻体壮的,还死不了。”
在他看来,谁也没自己这个小师侄伤得厉害。
师暄想起一同被搬回来将军府的万元安,脸色一阵古怪:“姐……你叫他什么?”
师云清能清晰地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似乎感觉到了卫玄拉紧的心绪,她便出言解释:“安是我在泷水遇到的,我看不见,是他一路上送我过来的,他是个哑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就写了这个字给我。”
感激和爱情,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哑巴?”师暄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了,他怎么不知道万元安还是个哑巴。
师云清疲惫地揉着额角,她这一路上都是担惊受怕的,这一会儿松懈下来,便忍不住泛起了困意。
这一时间,也没听出师暄语气中的古怪。
一直坐在旁边不出声的卫玄才道:“先去歇息。”
他将她轻轻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周围人看师云清疲惫的样子,会心地离开。
走了有一小截路,师云清察觉到周围似乎没了其他人,便伸手揽上卫玄的脖子。
素手轻轻地在他的面颊上抚摸,凌厉的眉眼,高挺的鼻子,薄削的嘴唇,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
她轻声道:“卫玄,我瞎了。”
卫玄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怜惜,然而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便不敢轻易表达出来,只能哑着嗓子道:“会好的,一定会。”
纵使寻遍这天下名医,他也会替她医好这眼睛。
师云清轻笑,语气微微抱怨:“瞎了便瞎了,只是你这态度,却叫我不大欢喜。”
卫玄脚步一顿,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师云清本以为他只会默不吭声,正打算自顾自说的时候,他却忽然道:“你说,我改。”
“嗤。”语气中有些微微打趣,“你改了,拿什么让我稀罕?”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沉闷的性子,什么也不说,新婚那几日,好不容易多了些话,今日一见,又恢复老样子了。”
忽而话锋一转:“可是,你想说什么,我知道,自然的,我想说什么你也知道。”
“如果当日是你面对那般抉择的时候,也会选择我,我豁出命救你,只是因为我愿意,你不用愧疚什么,也不欠我什么,我愿意这样做,便这样做了,你只要担着就好。”
因为是最爱的人,所以这些选择,只是想让对方好好的。
他们的感情,不需要去愧疚。
“我知道。”卫玄将她放在床上,单膝跪地,替她脱下布鞋和袜子,大手捧着她的玉足,“云清……”
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师云清伸手去扯他的衣领,卫玄从宋濂那里知道她手受了伤,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扑在床上。
他手臂撑着床,把她压在身下,却只能看着,不敢靠近。
师云清伸手吊着他的脖子,胡乱地凑上去,吻过他的脸颊,鼻尖,最后终于找到了嘴巴。
而后恶狠狠的一咬:“我要睡觉了。”
卫玄便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却不忍闭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境都未曾走入,便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太阳高照。
醒来时,卫玄却是不在了身边,只有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服侍着她穿衣洗漱。
“王爷呢?”她将铜镜覆盖在桌子上,从凳子上起身往外面走。
看也看不见,照了也白搭。
丫鬟赶紧扶住她:“禀王妃,昨日那位刚刚来府上的公子醒了,说是找王爷有事,王爷刚刚离开不过一刻。”
“公子?”师云清琢磨着询问,“可是那个昏迷着的?”
“正是那个昏迷着的。”丫鬟轻声应答。
她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师暄惊喜的声音:“姐,你醒了啊?”
“来了多久了?”师云清一出门就感受到了投射在身上的阳光,就算看不见,也猜到这会儿也不早了。
难不成师暄一直在这里等着?
看来这小子一如既往的傻。
“也没多久。”师暄迎了上去,自发地顶替了丫鬟的位置,替她撑着伞,“万元安那小子醒了,我也就刚才过来传个话。”
“万元安?”师云清心中咯噔一下,联合起刚才婢女说的话,她小心询问,“你是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
师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反而是对万元安颇为感激:“是啊,昨日你不是是他陪你到宣城来的么,这次倒是多亏了他。”
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他。
安……万元安!
也难怪了。
师云清心中心中涩然,最后却只是歉意叹息:“是应该好好感谢他。”
恩情,终究是恩情。
恩大于天,也只能是恩。
“不过姐你怎么会以为他是哑巴。”师暄最是不解的就是这点,这找到了就找了吧,万元啊还非得装哑巴。
“这一点,是有些奇怪。”师云清回想了一番当初的情景,也只能揣测一番,“兴许是有什么苦衷,毕竟皇帝盯着忠义侯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了,你可查到那卖凉茶的是不是故意放毒?”
“这个啊……”师暄赶紧到,“我就是来给姐你说这个的,那卖凉茶的老板没什么问题,不过最近他生意不好,在个游方老道士那里买了几包玩意儿,说是放在凉茶里就能招来生意,他就这么干了,宋濂师叔去查过了,是砒霜。”
“老道士?”师云清蹙眉思索,怎么会这么巧,就让他们给碰见了?
“那老道士后来没了踪影,不过龙影已经去追查了。”师暄赶紧接话。
他也觉得这老道士不对劲,砒霜这玩意儿,不贵,但是也值几个铜板,哪个傻蛋会免费提供的。
明摆了存着害人之心嘛。
“师云清!”
两人正走着,便是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声,这声音着实熟悉又难听得特别,她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是撞坏了脑子,想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了。
不过那说话的人倒是气势汹汹地冲到她面前,巴不得她死了似的怒问:“你居然没死?”
这句话,也是有些似曾相识。
师云清有些不确定地道:“明月……心?”
当初狩猎的时候,她似乎听见明月心说过。
她来的路上,确实是听见明月国的圣女要和战王联姻来着。
对方现在在这里,似乎也说得过去。
师暄的反应也丝毫不慢,将师云清护在身后,把伞一收就对着明月心:“丑女人,你怎么说话呢,要死自己死去,上赶着倒贴的赔钱玩意儿。”
对待敌人,师暄的语气比官员帽子里藏的鹤顶红还有毒上几分。
明月心气得几近尖叫般咆哮:“我是明月国的圣女,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弹丸之地,也敢称国。”师暄不屑冷嗤,伞尖对准了她的鼻子,“快点滚开,别挡着道儿,你要再敢使什么花招,小心小爷让你丑上加丑。”
师暄的话,从来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师云清感叹自家弟弟越来越口齿伶俐,下一刻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上爬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不大,带毛,腿应该挺多的,爬得也是飞快。
她还未曾反应过来,一股轻微的刺痛感就从指尖传来。
蜘蛛!
师云清忽然想起,下意识地将蜘蛛甩开,却觉得有人搅动了眼前黑暗,让她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她赶紧拉住师暄:“师暄,带我……带我回去。”
她怎么忘了,明月国的这个圣女,擅长使毒。
师暄慌乱地扶住师云清:“姐,姐你怎么了?”
忽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对着明月心:“是你,是你……”
明月心并不否认,反而笑得极为猖狂扭曲:“哈哈哈,她既然没死,那我就帮她一把算了。”
“你……”
“师暄,找宋濂师叔。”师云清脚下一个踉跄,眼角却忽然渗出两道黑色的血,从她白皙的脸庞蜿蜒而下,颇为渗人。
师暄来不及同明月心计较,抱着师云清就往宋濂住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喊:“宋濂师叔,宋濂师叔……”
将军府的四季海棠开了,粉的红的白的,花团锦簇着,师暄像是一道风一样跑过,带起了不少的花瓣,无声无息地落在师云清的脸上。
她捻起一瓣花瓣,似乎也能看到那颜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