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巴德总监还想留张小品在公司吃顿工作餐再走——虽然编辑社的规模不大,可是一天九十块钱的饭补却是实打实的福利,虽然米国总部发放的时候,是按照十五美金的额度来算的,但就算是按照S市的物价,一个普通的工作午餐,怎么吃,那也吃不完九十块人民币吧。
而且这钱也又不能折现,补发成现金。每天花不完也是浪费,所以编辑社的职员们,中午的工作餐一向吃的很好,并且吃不完富裕的钱,还能留作下午茶的餐费,到了两三点的时候,点杯星巴克什么的,更是让人一下午的时光都觉得心情满足,精神饱满。
不得不说,外企在人文关怀这方面,做的还是比较到位的。
可是张小品想了想,却依旧在午餐之前向巴德总监告辞。
一来是张小品不算人家的正式员工,如果留这儿吃饭了,巴德总监指定不会让她掏腰包,本来巴德总监就挺照顾张小品的,所在这种小事方面,以张小品的性格来说,还是会觉得尽量不要给人家添麻烦比较好。
再者……张小品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过自己的那个“家”了。
现在的这个家,并非是张小品记忆中的那条小弄堂。
那个破旧的小弄堂,早已被S市的水泥森林吞噬殆尽,而现在这个被张小品称作“家”的现代化小区,对于她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存在。
按了楼下的门铃,叮咚一声,三楼B座的301房间,便有人接起了电话。
楼道门口的那个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请问是哪位?”
张小品微微将头凑近对讲机,淡淡说道:“李阿姨,是我。”
对讲机的面板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忽然沉默了一瞬,接着张小品便听到了一个明显拔高了不少的声调对她吼道:“要死了你!老娘是你娘!喊你妹的李阿姨!”
张小品默不作声,那边却也默契十足的挂掉了电话,接着楼道大门传来咔嚓声响,紧锁的大门瞬间打开。。
她站在原地,默默的说道:“又不是亲生的……”
走上楼区,家里的门前,已经有一个女人在等,女人看起来顶多不到四十的年纪,穿着打扮又十分新潮时髦,若说是三十出头恐怕也有人相信。
张小品还未走近前来,就闻到了她身上那数十年如一日的香水味——栀子花的味道,也是父亲最喜欢的味道。
这是夏奈尔的Gardenia,创造者是调制过那瓶著名的No。5的同一位调香师,取材于东国江南水乡的栀子,是一种隽永且让人魂牵梦萦的味道。
张小品的父亲是一个十分老套的人,他讨好自己心爱女人的方法也只有十分单调的一种——那就是这瓶历史悠久的香水。
他曾说,香水,只有擦在对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对的味道。所以虽然张小品的母亲与李蔷苒,得到的都是同样款式的香水,可是这两个女人,却分别占据了张小品父亲短暂的一生。
这个被张小品称作“李阿姨”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是张小品的生母。
李蔷苒这样的年纪,就算再怎么早婚早育,却也是生不出张小品这个二十好几的女儿的。
她是张小品的继母,也是张小品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最得意的门生。
张小品的生母很早就不在了,而孤单了许久的父亲,也终于在不惑的年纪中,结识了这个让自己一生不悔的年轻女人。
关于他们的过去,张小品的父亲似乎从未跟自己的女儿多说过什么,只是从那一天之后,一直是两个人的家中,却忽然多了一个女人的存在。
仿佛从那一天起,张小品就失去了父亲的独宠,也是从那一天起,张小品的人生中,忽然有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开始对她付出从未考虑过回报的爱。
可即便如此,张小品对这个年轻的女人,却一直抱有微微的敌意。
毕竟是她抢走了父亲,也是她替代了母亲。
虽然自从父亲走后,张小品便只剩下李蔷苒这唯一的亲人,可是在她能够独立的那刻,便毅然决然的从家中搬了出来。
或许是张小品不想再连累那个本该拥有一个美好人生的女人,或许是那从小都隐藏的很好的敌意,再也无法掩饰。总之,在考上大学之后,张小品便刻意的希望自己从那个女人的生命中淡出。
她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李蔷苒却像一个缺爱的老女人一样,硬生生的将张小品关回了家里。
她不准张小品离家太远,也不准张小品一直住校。她规定张小品一个月至少要回去两次,如果不按她说的这样,那么她就直接去张小品的学校门口租房子,天天盯着张小品去。
这是李蔷苒将已经搬出去的张小品,堵在学校门口后,所说的一番话。
也是张小品彻底对她投降,再也没有打从心底抗拒那个女人的转折点。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张小品却依旧习惯维持着自己对她的一贯称号——李阿姨。
她不喜欢李蔷苒的名字:李蔷苒李蔷苒,卷舌翘舌不分的话,念起来简直就像“女强人”一样。
张小品不喜欢李蔷苒当女强人,她希望能有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会再次出现在这个女人的生命中。
可是这个女人,却偏偏的执拗的爱着自己曾经的教授,爱到天人两隔却也没有迷途知返。
这方面的事情,张小品曾经劝过李蔷苒,可是李蔷苒却丝毫不听,强硬的态度一如当年把张小品堵在学校大门那时一样。
而眼前的女强人,此刻早已有了火冒三丈的样子。
“张小品!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狼!你都多久没回家过了!你说!”
“我……”
“我听大晴说,你这孩子是不是不声不响的就出国去了!你知不知道国外有多危险!”
“我……”
“还有啊!你出国回来之后怎么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你是不是没钱交话费了!还是手机丢了!你手机丢了跟我说啊!我给你买啊!”
“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一天到晚的不知道找个安稳工作,就知道谈什么跨国恋爱!你见到那小子没!你到底有谱没谱!你看你瘦的,头发都饿短了!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你是不是没钱交房租!你给我回来住行不行!”
“李阿姨,我……”
“还叫老娘李阿姨!你这个混账玩意儿!”
“你能不能让我把……”
“你少罗嗦!快洗洗手去,我这就给你下饺子吃!”
从进门到现在,张小品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完,兀自吼了一通的李蔷苒便已经钻进了厨房。
张小品随手关上门,往沙发上一躺,心里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李阿姨!你什么逻辑!人的头发能饿短么!这是我时髦的新发型!真是老土!”张小品按着电视遥控器,扯着嗓子对厨房喊道。
李蔷苒拿着大勺,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也不管大勺干净不干净,匀着劲儿用勺肚往张小品胸脯上捅了一下:“老娘一身的大名牌!不要太时尚好么!你这种标准的女同志发型,有什么好炫耀的!”
“我去啊,你还知道女同志呐,怪不得李阿姨单身这么久都不找男人啊,原来是改口味了啊。”张小品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不着四六的对李蔷苒说道。
李蔷苒双眼一瞪,用大勺狠狠的敲了一下张小品的脑袋:“没大没小!”
说完,便又钻回厨房下饺子去了。
张小品叹了口气,望了眼窗外正绵延不断的小雨——李阿姨最近生意真是越做越好啊,连方才穿的围裙都是古诗的,连这种垂暮之年的大牌都能够在时尚圈翻红,也不知道李阿姨的第二春到底在哪呢。
发愁啊发愁。
懒得再看电视,张小品站起身也往厨房钻去,一边走一边喊:“李阿姨!快让我再看看你新买的古诗围裙,上面绣花还真是好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