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章：拔剑
西凉皇宫。
中宫内殿光线昏暗，却不及披衣坐于龙榻上的段珉的脸色灰暗。
暗红色的血迹沾染上明黄的龙袍袖口，也滴落在绣了金丝的锦被之上，似绽开的妖艳梅花一般。
他的手里握着原本悬挂于榻前的长剑，胸膛急速地起伏喘着粗气，颤抖不止的双手一时竟未能将剑从鞘中拔出。
“陛下需要臣妾帮你吗？”
陈婉儿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将涂了鲜红唇脂的薄唇贴近段珉的耳朵，轻声说道。
“我杀了你！”
段珉面色青白，恨声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
卧病在床的时日已久，再加之不思饮食，身体比他以为的还要虚弱不堪。但是，他的恨意是如此强烈，他一定要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不该触碰他的底线，不该提起那个人，以及那个孩子！
“臣妾就站在这里，陛下快动手啊！”
陈婉儿的眼中闪出某种快意的光彩，全无惧意。
她心知他现在连一把剑都拔不出来了，何况是动手杀人。他说要杀了她，就像是一个滑稽的笑话一般。
“或者，臣妾帮陛下把外边的侍卫叫进来，让他们帮陛下！”
她就知道，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他果然也还是在意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的！
而且，似乎比她以为的还要在意。
“我杀了你！”
由于气血攻心又吐了一口血，段珉双眼通红充满了仇恨紧盯着陈婉儿，似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
只是，这第三次出口话里杀意更甚，挫败懊丧的意味也更浓厚。
因为他心中无比清楚，他现在杀不死她。
或者，永远也杀不死她。
因为，他就快死了，连一柄剑也拔不出来了。而外间站着的那些人又会有谁不怕死地站在他这个皇帝的一边，胆敢对背靠陈家这座大山的陈婉儿动手？
他很清楚，没有。
然后，段珉又吐了一大口血。似是要将身体内的血全部吐光，命丧当场似的。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把剑都提不起来，你还想杀我？”
陈婉儿面如冷霜，嘲讽道。竟是连敬称也免了，将这数年来两人之间的和平假象打破。
“还是说，你以为凭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阻止得了我把那对母子接进宫？”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
“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难怪当初她要弃你而去。”
她的语气中没有失望，更没有惋惜，只是在用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说道。而这些话对于榻上的段珉来说，无疑比刀剑砍在身上还要痛苦百倍。
南衣怀着身孕从平安王府离开，是段珉这辈子心中最大的隐痛。无数个夜晚他在她一次次的转身离开中惊醒，然后彻夜无眠，睁着眼睛陷入疯狂的思念之中，直到天亮。
为了保护南衣母子，这些年他一次也没有让人去寻找过他们，甚至连他们具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就是不愿他们有一天也卷进这肮脏污秽的泥潭中来。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是母妃保住荣华富贵的棋子，争储失败之后沦为皇兄段誉关在皇城平安王府的这个大笼子里的一只剪掉羽毛的鸟。最后下定狠心夺了皇位，却发现仍然逃不过被人摆布的命运。
而今，眼前这个女人为了往后有所倚靠，竟要将逃出樊笼的南衣母子拖下皇城这池浑水。难道，他们的孩子也逃不过被人左右命运的下场吗？
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孩子也要如他这个父亲一般，变成西凉朝堂上的一只高高在上的提线木偶吗？
不，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不是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若是你想靠在那个野种母凭子贵坐稳太后的位置，可算是枉费了心机。”
段珉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慢慢说道。
“因为，那个贱人当时怀着的野种不是我的，而是谋逆的纯安王的。”
为了保护南衣母子，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谎话。
“陛下以为这种话就能唬弄得了臣妾，让臣妾改变主意吗？”
陈婉儿忽然笑了笑，笑得无比快意。
“不管是谁的种。本宫说是陛下的，那他一定就是陛下的。”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说她仗着背后有陈家撑腰，所以可以颠倒黑白，将假的变成真的。
“哪怕臣妾抱回来一只猫说是陛下你的龙种，跪在外间的那些大臣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既然如此，皇后大可以随便找来一个婴儿，认作亲生，立为太子。何必要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去找他们。”
段珉似是看到某种希望，说道。
“而且，陈家如今果然无所畏惧吗？若是贺兰家质疑那个野种的来历，皇后你又该当如何？”
陈家虽然势大，但是却不是一家独大。至少，贺兰家在西凉的势力就不比陈家弱，这些年更是借着经商之由将触角伸向中原的各个国家，也由不得陈家不忌惮。
他在提醒眼前女人，若是把他逼急了他也会转而偏向贺兰家。
外边的那些闹着立储的臣子们，因着各自的利益得失，大致上是分别依附于陈、贺兰两大世家。他这个当今天子没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他们已经从段家宗族旁支里找了几个孩子，作为储君的候选人。而他至今还没有颁下诏书。看来，他有必要尽早做出选择了！
“陛下最好打消心中所想！”
似是知晓榻上的男人在想着什么一般，陈婉儿面色冷凛，冷漠说道。
“除非，陛下想让那两个人死得更快一点儿！”
她望着屏风上绣着的湖光山色，草屋稚子，漫声说道。既是威胁，也是提醒。
“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似臣妾一般，希望那个孩子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若是那孩子死了，对某些人来说可是极为有利的事情。
“陛下你最好盼望臣妾的人能比跪在外间的某些大臣派去的人早一步找到他们。否则，陛下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那对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