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崔站在凉城最繁华的街头,盛夏的阳光照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拉低了帽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么久了,久到她都忘记了凉城的模样。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孩走近,在密斯崔耳边说了句什么,密斯崔会意,招了黄包车,报了地址。
黄包车夫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但脚程还不错,平稳顺当地将密斯崔带到了巍峨霸气的府邸大院门前。
密斯崔深呼吸,正要叩门,恰逢里间有人谈笑着走出,她利落地躲到了石狮子后面。
“二爷这又要出府?”
“是啊,府里这么多人口,吃穿用度都需要人去置办啊!”
这声音,化作灰密斯崔都能识得。
“您是二爷啊,这些事情应该是…”许是知道这话不宜叫旁人听去,守门的士兵声音也小了一些,“这都是白管家的事情啊,您可是主子。”
“这话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小伙子,你有这份心二爷心里就很高兴了。我啊,能回来,已经是万幸。”
后面这两人再说了些什么,密斯崔已经听不见了。
她面上挂着讥讽的笑,一双历经沧桑的眸子仿佛早就看透了世态炎凉。
方才那人的那句“我啊,能回来,已经是万幸”她可是一字不落地都听进了心里去。
原来,他心里还是惦念着白府的啊…
呵呵——
忍不住,便就这样笑出了声,在空旷安静的胡同里显得非常突兀。
于是,两双眼睛就那么对上。
一个古井无波,一个浑身震颤。
密斯崔只是看了那人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神色,擦肩而过的刹那,白斯还是拉住了他,声线都在抖个不停,“你是…你是崔崔?”
密斯崔笑,退后了两步,大方地伸出手,“好久不见了,白…白二爷。”
白斯老泪纵横,急忙拉着密斯崔走到看门士兵瞧不见的角落,“崔崔,你这些年过的好吗?”
“过得很好,丈夫温润,孩子孝顺。”
他踉跄了一下,扶着身后的墙,笑得牵强,“那就好,那就好啊!”
“你呢?二爷,没了当年的拖油瓶,你总算是如愿回到了白府,当大爷的滋味不错吧?”话语刚落,密斯崔就懊恼地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几时变得这样咄咄逼人了。
“我…我…不说我了,崔崔,你这次来白府…是来找我?”白斯小心翼翼,一头白发似乎都紧绷了起来。
“白斯,你老了,我还这么年轻。你说,报应这回事,是不是真的?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啊!”
白斯闭上眼睛,一颗以为再也不会多么疼多么喜的心此刻乱了。
他的眼睛旁边都是皱纹,褶皱的眼皮在微微抖动,以前就是这样,他有事情瞒着的时候便是如此,现在…密斯崔不感兴趣。
“崔崔,如果你是来看看我落了个什么下场,那你已经看到了。快离开吧,凉城不是个吉祥之地啊!”
“我不是来找你的,白斯,沈初寒是不是在府内?我是来找她的。”
“你认识初寒?”
“初寒年纪小,不知道白府的肮脏龌龊,她无论婚配哪家我都可以不管,但既然是白家,这个闲事我不管不行!”
密斯崔一直非常内疚,当年她没有先询问沈初寒的意愿就让所谓的他们的母亲将沈时遇带走了,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沈初寒整整消失了快五年。
因着这份疏忽,也因着沈初寒唤她一声阿姐,更因为当年她被白府的人追杀到小胡同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被一个叫做沈小枫的女郎拉了一把,所以这件事她不能不管。
“崔崔,你别闹了,白府老一辈的人都识得你的容貌,你在凉城有危险。”
“是吗?白斯,你的意思是年轻的时候护不住我,年老了依旧护不住?”
白斯颤抖的手捂着脸,未发一言。
待到老人家回过神来,密斯崔的身影已经远去。
她穿着中式的旗袍,上半身随意搭着一条绣着蝴蝶图样的纱巾,身段一如既往的完美,从背后看,完全就是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谁又知道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早就在最美的年华枯萎殆尽。
……
凉城是一座大都市,他的繁华非青州能比。
一到了夜晚,满大街的霓虹照的这座城市璀璨夺目,只有在这里生活过的才知道,表面多么华丽,内里就有多么腐朽。
密斯崔差送报的小童去白府递了封信,她不确定沈初寒是否会来与她见面。
但总归还是要等等。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
维多利咖啡馆里人声鼎沸,密斯崔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大大的落地窗外是夕阳无限好。
那夺目的红一点点侵蚀整片大地,她觉得倒是比这七彩晃眼的棱镜球好看得多。
“密斯,请问是您约我的吗?”
密斯崔笑了笑,隔着帽檐拖下的黑纱冲着沈初寒笑了笑,“初寒,不记得阿姐了?”
这个声音?
“密斯崔?”
“是我!”
“我的天,阿姐,你怎么来凉城了?是来这边工作吗?”沈初寒的眼角都要咧到天际了,他乡遇故知,自然是欣喜万分的。
密斯崔摇了摇头,给沈初寒叫了杯热饮,“初寒,我看到了新闻,你已经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
“初寒,阿姐知道婚姻大事是你的私事,但是…你听阿姐一句劝,白府的人不是什么善茬,你别跳进去,坑太深,阿姐怕你承受不住啊!”
沈初寒搅动瓷杯的手顿了顿,密斯崔给她的感觉向来是知性、温婉、得体,她还从未如此激烈地说过什么不好。
“阿姐,你是不是和白府有什么过节。”
“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阿姐,实话跟你说。我入白府是有目的的,五年前我孤身一人带着阿哥,并且还怀孕了…”她顿了顿,果然见密斯崔的脸上浮现惊讶之色…而后慢慢转缓变成心疼,她笑了笑,继续道:
“当时有人向我伸出了援手,照顾我们一家三人,整整五年的陪伴,我不能忘恩负义。我要帮老伯查清楚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此为其一;我的儿子曾经遭遇奸人追杀,我要查清白府之内究竟是谁指使,此为其二;我的儿子还小,阿哥的病情也需要稳定的环境,我需要在自己足够强大之前寻找一个能提供庇护的地方,此为其三;还有我对一个人的承诺,不是不能告诉阿姐,只是告诉了阿姐反倒可能牵连阿姐,此为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