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三十六 酷吏下
(后晋)刘昫2018-05-25 10:3017,066

  ○姚绍之 周利贞 王旭 吉温 王钧 严安之 卢铉附 罗希奭 毛若虚 敬

  羽 裴升 毕曜附

  姚绍之,湖州武康人也。解褐典仪,累拜监察御史。中宗朝,武三思恃庶人势,驸

  马都尉王同皎谋诛之。事泄,令绍之按问而诛同皎。绍之初按问同皎,张仲之、祖延庆

  谋衣袖中发调弩射三思,伺其便,未果。宋之逊以其外妹妻延庆,曰:“今日将行何事,

  而以妻为?”之逊固抑与延庆,且洽其心矣。之逊子昙密发之,乃敕右台大夫李承嘉与

  绍之按于新开门内。

  初,绍之将直尽其事。诏宰相李峤等对问。诸相惧三思威权,但僶俛佯不问。仲之、

  延庆言曰:“宰相中有附会三思者。”峤与承嘉耳言,复说诱绍之,其事乃变。遂密置

  人力十余,命引仲之对问。至,即为绍之所擒,塞口反接,送狱中。绍之还,谓仲之曰:

  “张三,事不谐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状,绍之命棒之而臂折,大呼天者六七。谓绍之

  曰:“反贼,臂且折矣,命已输汝,当诉尔于天帝!”因裂衫以束之,乃自诬反而遇诛。

  绍之自此神气自若,朝廷侧目。累迁左台侍御史。奉使江左,经汴州,辱录事参军魏传

  弓。寻拜监察御史。绍之后坐赃污,诏传弓按之,获赃五千余贯以闻,当坐死。韦庶人

  妹保持之,遂黜放为岭南琼山尉。传弓初按绍之,绍之在扬州,色动,谓长吏卢万石曰:

  “顷辱传弓,今为所按,绍之死矣!”逃入西京,为万年尉擒之,击折其足,因授南陵

  令员外置。开元十三年,累转括州长史同正员,不预知州事,死。

  周利贞,神龙初为侍御史。附托权要,为桓彦范、敬晖等五王嫉之,出为嘉州司马。

  时中书舍人崔湜与桓、敬善。武三思用事禁中,彦范忧之,托心腹于湜。湜反露其计于

  三思,为三思所中,尽流岭南。湜劝尽杀之。以绝其归望。三思问:“谁可使者?”利

  贞即湜之表兄,因举为此行。利贞至,皆鸩杀之,因擢为左台御史中丞。先天元年,为

  广州都督。时湜为中书令,与仆射刘幽求不叶,陷幽求徙于岭表,讽利贞杀之,为桂州

  都督王晙护之,逗留获免。无何,玄宗正位,利贞与薛季昶、宋之问同赐死于桂州驿。

  王旭,太原祁人也。曾祖珪,贞观初为侍中,尚永宁公主。旭解褐鸿州参军,转兗

  州兵曹。神龙元年正月,张柬之、桓彦范等诛张易之、昌宗兄弟,尊立孝和皇帝。其兄

  昌仪先贬乾封尉,旭斩之,赍其首,赴于东都。迁并州录事参军。唐隆元年,玄宗诛韦

  庶人等。并州长史周仁轨,韦氏之党,有诏诛之。旭不覆敕,又斩其首,驰赴西京。

  开元二年,累迁左台侍御史。时光禄少卿卢崇道以崔湜妻父,贬于岭外。逃归,匿

  于东都,为仇家所发,诏旭究其狱。旭欲擅其威权,因捕崇道亲党数十人,皆极其楚毒,

  然后结成其罪。崇道及三子并杖死于都亭驿,门生亲友皆决杖流贬。时得罪多是知名之

  士,四海冤之。旭又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叶,递相纠讦,杰竟左迁衢州刺史。旭既得志,

  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

  五年,迁左司郎中,常带侍御史。旭为吏严苛,左右无敢支梧,每衔命推劾,一见

  无不输款者。时宋王宪府掾纪希虬兄任剑南县令,被告有赃私,旭使至蜀鞫之。其妻美,

  旭威逼之,因奏决杀县令,纳赃数千万。至六年,希虬遣奴诈为祗承人,受顾在台,事

  旭累月。旭赏之,召入宅中,委以腹心。其奴密记旭受馈遗嘱托事,乃成数千贯,归谒

  希虬。希虬衔泣见宪,叙以家冤。宪悯之,执其状以奏,诏付台司劾之。赃私累巨万,

  贬龙平尉,愤恚而死,甚为时人之所庆快。

  吉温,天官侍郎顼弟琚之孽子也。谲诡能谄事人,游于中贵门,爱若亲戚。性禁害,

  果于推劾。天宝初,为新丰丞。时太子文学薛嶷承恩幸,引温入对。玄宗目之而谓嶷曰:

  “是一不良汉,朕不要也。”时萧炅为河南尹,河南府有事,京台差温推诘,事连炅,

  坚执不舍,赖炅与右相李林甫善,抑而免之。及温选,炅已为京兆尹,一唱万年尉,即

  就其官,人为危之。时骠骑高力士常止宿宫禁,或时出外第,炅必谒焉。温先驰与力士

  言谑甚洽,握手呼行第,炅觑之叹伏。及他日,温谒炅于府庭,遽布心腹曰:“他日不

  敢隳国家法,今日已后,洗心事公。”炅复与尽欢。

  会林甫与左相李适之、驸马张垍不叶,适之兼兵部尚书,垍兄均为兵部侍郎,林甫

  遣人讦出兵部铨曹主簿事令史六十余人伪滥事,图覆其官长,诏出付京兆府与宪司对问。

  数日,竟不究其由。炅使温劾之。温于院中分囚于两处,温于后佯取两重囚讯之,或

  杖或压,痛苦之声,所不忍闻。即云:“若存性命,乞纸尽答。”

  令史辈素谙温,各自诬伏罪,及温引问,无敢违者。晷刻间事辑,验囚无栲讯决罚

  处。常云:“若遇知己,南山白额兽不足缚也。”会李林甫将起刑狱,除不附己者,乃

  引之于门,与罗希奭同锻炼诏狱。

  五载,因中官纳其外甥武敬一女为盛王琦妃,擢京兆府士曹。时林甫专谋不利于东

  储,以左骁卫兵曹柳湜杜良娣妹婿,令温推之。温追著作郎王曾、前右司御率府仓曹王

  修己、左武卫司戈卢宁、左威卫骑曹徐征同就台鞫,数日而狱成。勣等杖死,积尸于大

  理寺。

  六载,林甫又以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违忤其旨,御史中丞王鉷与慎矜亲而

  嫉之,同构其事,云:“蓄图谶,以己是隋炀帝子孙,规于兴复”,林甫又奏付温鞫焉,

  慎矜下狱系之。使温于东京收捕其兄少府少监慎余、弟洛阳令慎名,于汝州捕其门客史

  敬忠。敬忠颇有学,尝与朝贵游。蹉跎不进。与温父琚情契甚密,温孩孺时,敬忠尝抱

  抚之。温令河南丞姚开就擒之,锁其颈,布袂蒙面以见温。温驱之于前,不交一言。欲

  及京,使典诱之云:“杨慎矜今款招己成,须子一辨。若解人意,必活;忤之,必死。”

  敬忠回首曰:“七郎,乞一纸。”温佯不与,见词恳,乃于桑下令答,三纸辩皆符温旨。

  喜曰:“丈人莫相怪!”遂徐下拜。及至温汤,始鞫慎矜,以敬忠词为证。及再搜其家,

  不得图谶。林甫恐事泄,危之,乃使御史卢铉入搜。铉乃袖谶书而入,于隐僻中诟而出

  曰:“逆贼牢藏秘记,今得之矣!”指于慎矜小妻韩珠团婢,见举家惶惧,且行捶击,

  谁敢忤焉!狱乃成,慎矜兄弟赐死。温自是威振,衣冠不敢偶言。

  温早以严毒闻,频知诏狱,忍行枉滥,推事未讯问,已作奏状,计赃数。及被引问,

  便慑惧,即随意而书,无敢惜其生者。因不加栲击,狱成矣。林甫深以温为能,擢户部

  郎中,常带御史。林甫虽倚以爪牙,温又见安禄山受主恩,骠骑高力士居中用事,皆附

  会其间,结为兄弟。常谓禄山曰:“李右相虽观察人事,亲于三兄,必不以兄为宰相。

  温虽被驱使,必不超擢。若三兄奏温为相,即奏兄堪大任,挤出林甫,是两人必为相

  矣。”禄山悦之。

  时禄山承恩无敌,骤言温能,玄宗亦忘曩岁之语。十载,禄山加河东节度,因奏温

  为河东节度副使,并知节度营田及管内采访监察留后事。其载,又加兼雁门太守,仍知

  安边郡铸钱事,赐紫金鱼袋。及丁所生忧,禄山又奏起复为本官。寻复奏为魏郡太守、

  兼侍御史。

  杨国忠入相,素与温交通,追入为御史中丞,仍充京畿、关内采访处置使。温于范

  阳辞,禄山令累路馆驿作白䌷帐以候之,又令男庆绪出界送,拢马出驿数十步。及至西

  京,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三载正月,禄山入朝,拜左仆射,充闲厩使。因奏加温武部侍郎、兼御史中丞,

  充闲厩、苑内、营田、五坊等副使。时杨国忠与禄山嫌隙已成,温转厚于禄山,国忠又

  忌之。其冬,河东太守韦陟入奏于华清宫,陟自谓失职,托于温结欢于禄山,广载河东

  土物馈于温,又及权贵。国忠讽评事吴豸之使乡人告之,召付中书门下,对法官鞫之,

  陟伏其状,贬桂岭尉,温澧阳长史。温判官员锡新兴尉。

  明年,温又坐赃七千匹及夺人口马奸秽事发,贬端州高要尉。温至岭外,迁延不进,

  依于张博济,止于始安郡。八月,遣大理司直蒋沇鞫之。温死于狱中,博济及始安太守

  罗希奭死于州门。

  初,温之贬斥,玄宗在华清宫,谓朝臣曰:“吉温是酷吏子侄,朕被人诳惑,用之

  至此。屡劝朕起刑狱以作威福,朕不受其言。今去矣,卿等皆可安枕也!”初,开元九

  年,有王钧为洛阳尉。十八年,有严安之为河南丞。皆性毒虐,笞罚人畏其不死,皆杖

  讫不放起,须其肿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钧与安之始眉目喜暢,故人

  吏慑惧。温则售身权贵,噬螫衣冠,来颇异耳。温九月死始兴。十一月,禄山起兵作乱,

  人谓与温报仇耳。禄山入洛阳城,即伪位。玄宗幸蜀后,禄山求得温一子,才六七岁,

  授河南府参军,给与财帛。

  初,温之按杨慎矜,侍御史卢铉同其事。铉初为御史,作韦坚判官。及坚为李林甫

  所嫉,铉以坚款曲发于林甫,冀售其身。及按慎矜,铉先与张瑄同台,情旨素厚,贵取

  媚于权臣,诬瑄与杨慎矜共解图谶。持之,为驴驹板橛以成其狱。又为王鉷闲厩判官,

  鉷缘邢縡事朝堂被推,铉证云:“大夫将白帖索厩马五百匹以助逆,我不与之。”鉷死

  在晷刻,铉忍诬之,众咸怒恨焉。及被贬为庐江长史,在郡忽见瑄为祟,乃云:“端公

  何得来乞命?不自由。”铉须臾而卒。

  罗希奭,本杭州人也,近家洛阳,鸿胪少卿张博济堂外甥。为吏持法深刻。天宝初,

  右相李林甫引与吉温持狱,又与希奭姻娅,自御史台主簿再迁殿中侍御史。自韦坚、皇

  甫惟明、李适之、柳勣、裴敦复、李邕、邬元昌、杨慎矜、赵奉璋下狱事,皆与温锻炼,

  故时称“罗钳吉网”,恶其深刻也。八载,除刑部员外,转郎中。十一载,李林甫卒,

  出为中部、始安二太守,仍充当管经略使。

  十四载,以张博济、吉温,韦陟、韦诫奢、李从一、员锡等流贬,皆于始安,希奭

  或令假摄。右相杨国忠奏遣司直蒋沇往按之,复令张光奇替为始安太守。仍降敕曰:

  前始安郡太守、充当管经略使罗希奭,幸此资序,叨居牧守。地列要荒,人多窜殛,

  尤加委任,冀绝奸讹。翻乃啸结逋逃,群聚不逞,应是流贬,公然安置。或差摄郡县,

  割剥黎氓;或辍借馆宇,侵扰人吏。不唯轻侮典宪,实亦隳坏纪纲。擢发数愆,岂多其

  罪,可贬海东郡海康尉、员外置。张博济往托回邪,迹惟凭恃,尝自抵犯,又坐亲姻,

  前后贬官,岁月颇久,逗留不赴,情状难容。及命按举,仍更潜匿,亡命逭刑,莫斯为

  甚。并当切害,合峻常刑,宜于所在各决重杖六十。使夫为政之士,克守章程;负罪之

  人,期于悛革。凡厥在位,宜各悉心。

  时员锡、李从一、韦诫奢、吉承恩并决杖,遣司直宇文审往监之。

  毛若虚,绛州太平人也。眉毛覆于眼,其性残忍。初为蜀川县尉,使司以推勾见任。

  天宝末,为武功丞,年已六十余矣。肃宗收两京,除监察御史。审国用不足,上策征剥

  财货。有润于公者,日有进奉,渐见任用称旨。每推一人,未鞫,即先收其家资,以定

  赃数。不满望,即摊征乡里近亲。峻其威权,人皆惧死,输纳不差晷刻。

  乾元二年,凤翔府七坊押官先行剽劫,州县不能制,因有劫杀事。县尉谢夷甫因众

  怒,遂搒杀之。其妻诉于李辅国,辅国奏请御史孙莹鞫之。莹不能正其事。又令中丞崔

  伯阳三司使杂讯之,又不证成其罪。因令若虚推之,遂归罪于夷甫。伯阳与之言,若虚

  颇不逊。伯阳数让之,若虚驰谒告急。肃宗曰:“卿且出。”对曰:“臣出即死矣。”

  肃宗潜留若虚帘内,召伯阳至,伯阳颇短若虚。上怒,叱出之。因流贬伯阳同推官十余

  人,皆于岭外远恶处。宰相李岘以左右于莹等,亦被贬斥。于是若虚威震朝列,公卿慑

  惧矣!寻擢为御史中丞。上元元年,贬宾化尉而死。

  敬羽,宝鼎人也。父昭道,开元初为监察御史。羽貌寝而性便僻,善候人意旨。天

  宝九载,为康成县尉。安思顺为朔方节度使,引在幕下。及肃宗于灵武即大位,羽寻擢

  为监察御史。以苛刻征剥求进。及收两京后,转见委任。作大枷,有鹴尾榆,著即闷绝。

  又卧囚于地,以门关辗其腹,号为“肉飗饦”。掘地为坑,实以棘刺,以败席覆上,领

  囚临坑讯之,必坠其中,万刺攒之。又捕逐钱货,不减毛若虚。

  上元中,擢为御史中丞。太子少傅、宗正卿、郑国公李遵,为宗子通事舍人李若冰

  告其赃私,诏羽按之。羽延遵,各危坐于小床。羽小瘦,遵丰硕,顷间问即倒,请垂足。

  羽曰:“尚书下狱是囚,羽礼延坐,何得慢耶!”遵绝倒者数四。请问,羽徐应之,授

  纸笔,书赃数千贯,奏之。肃宗以勋旧舍之,但停宗正卿。

  及嗣薛王珍潜谋不轨,诏羽鞫之。羽召支党罗于廷,索鹴尾榆枷之,布栲讯之具以

  绕之,信宿成狱。珍坐死,右卫将军窦如玢、试都水使者崔昌等九人并斩,太子洗马赵

  非熊、陈王府长史陈闳、楚州司马张昴、左武卫兵曹参军焦自荣,前凤翔府郿县主簿李

  、广文馆进士张夐等六人决杀,驸马都尉薛履谦赐自尽,左散骑常侍张镐贬辰州司户。

  胡人康谦善贾,资产亿万计。杨国忠为相,授安南都护。至德中,为试鸿胪卿,专

  知山南东路。驿人嫉之,告其阴通史朝义。谦髭须长三尺过带,按之两宿,鬓发皆秃,

  膝踝亦栲碎,视之者以为鬼物,非人类也。乞舍其生,以后送状奏杀之,没其资产。

  羽与毛若虚在台五六年间,台中囚系不绝。又有裴升、毕曜同为御史,皆酷毒。人

  之陷刑,当时有毛、敬、裴、毕之称。

  裴、毕寻又流黔中。羽,宝应元年贬为道州刺史。寻有诏杀之,羽闻之,衣凶服南

  奔溪洞,为吏所擒。临刑,袖中执州县官吏犯赃私状数纸,曰:“有人通此状,恨不得

  推究其事。主州政者,无宜寝也。”

  赞曰:王德将衰,政在奸臣。鹰犬搏击,纵之者人。遭其毒螫,可为悲辛。作法为

  害,延滥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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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第一百三十七 忠义上

  ○夏侯端 刘感 常达 罗士信 吕子臧 张道源 族子楚金附 李公逸 张

  善相 李玄通 敬君弘 冯立 谢叔方 王义方 成三郎 尹元贞 高睿 子仲舒 崔琳

  附 王同皎 周憬附 苏安恆 俞文俊 王求礼 燕钦融 郎岌附 安金

  藏

  《语》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轲曰:“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

  欲,舍生而取义可也。”古之德行君子,动必由礼,守之以仁,造次颠沛,不愆于素。

  有若仲由之结缨,鉏麑之触树,纪信之蹈火,豫让之斩衣,此所谓杀身成仁,临难不苟

  者也!然受刑一代,顾瞻七族。不犯难者,有终身之利;随市道者,获当世之荣。苟非

  气义不群,贞刚绝俗,安能碎所重之支体,徇他人之义哉!则由、麑、信、让之徒,君

  人者常宜血祀,况自有其臣乎!即如安金藏剖腹以明皇嗣,段秀实挺笏而击元凶,张巡、

  姚摐之守城,杲卿、真卿之骂贼,又愈于金藏。秀实等各见本传。今采夏侯端、李忄妻

  已下,附于此篇。

  夏侯端,寿州寿春人,梁尚书左仆射详之孙也。仕隋为大理司直,高祖龙潜时,与

  其结交。大业中,高祖帅师于河东讨捕,乃请端为副。时炀帝幸江都,盗贼日滋。端颇

  知玄象,善相人,说高祖曰:“金玉床摇动,此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实

  沉之次。天下方乱,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晓察,情多猜忍,切忌诸李,强者先

  诛,全才既死,明公岂非其次?若早为计,则应天福;不然者,则诛矣!”高祖深然其

  言。及义师起,端在河东,为吏所捕,送于长安,囚之。高祖入京城,释之。引入卧内,

  与语极欢,授秘书监。

  属李密为王世充所破,以众来降,关东之地,未有所属。端固请往招谕之,乃加大

  将军,持节为河南道招慰使。至黎阳,李勣发兵送之,自澶水济河,传檄郡县,东至于

  海,南至于淮,二十余州,并遣使送款。行次谯州,会亳州刺史丁叔则及汴州刺史王要

  汉并以所部降于世充,路遂隔绝。

  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知事必不济,乃坐泽中,尽杀私

  马,以会军士。因歔欷曰:“今王师已败,诸处并没,卿等土壤,悉皆从伪,特以共事

  之情,未能见委。然我奉王命,不可从。卿有妻子,无宜效我。可斩吾首,持归于贼,

  必获富贵。”众皆流涕。端又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众士抱持之,皆曰:

  “公于唐家,非有亲属,但以忠义之故,不辞于死。诸人与公共事,经涉艰危,岂有害

  公而取富贵!”复与同进。潜行五日,馁死者十三四;又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大半。

  端唯与三十余人东走,采生莹豆而食之。犹持节与之俱卧起,谓众人曰:“平生不知死

  地乃在此中。我受国恩,所以然耳,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可散投贼,犹全性命。吾当

  抱此一节,与之俱殒。”众又不去。

  属李公逸为唐守杞州,闻而勒兵迎馆之。于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公逸感端之

  义,独坚守不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礼甚厚,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吏

  部尚书。端对其使者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之官!自非斩我头将往见汝,

  何容身苟活而屈于贼乎!”遂焚其书,拔刀斩其所遗衣服。因发路西归,解节旄怀之,

  取竿加刃,从间道得至宜阳。

  初,山中险峻,先无蹊径,但冒履榛梗,昼夜兼行,从者三十二人,或坠崖溺水、

  遇猛兽而死又半,其余至者,皆鬓发秃落,形貌枯瘠。端驰驿奉见,但谢无功,殊不自

  言艰苦。高祖悯之,复以为秘书监。俄出为梓州刺史。所得料钱,皆散施孤寡。贞观元

  年病卒。

  刘感,岐州凤泉人,后魏司徒高昌王丰生之孙也。武德初,以骠骑将军镇泾州。薛

  仁杲率众围之。感婴城拒守,城中粮尽,遂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

  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数矣。长平王叔良援兵至,仁杲解围而去。感与叔良出战,

  为贼所擒。仁杲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徒守孤城,何益也!宜早出降,

  以全家室。”感许之。及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饿,亡在朝夕!秦王率数十万众,

  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仁杲大怒,执感于城边,埋脚至膝,驰

  骑射杀之,至死声色逾厉。

  贼平,高祖购得其尸,祭以少牢,赠瀛州刺史,封平原郡公,谥曰忠壮。令其子袭

  官爵,并赐田宅。

  常达,陕人也。初仕隋为鹰扬郎将,数从高祖征伐,甚蒙亲待。及义兵起,达在霍

  邑,从宋老生来拒战。老生败,达惧,自匿不出。高祖谓达已死,令人阅尸求之。及达

  奉见,高祖大悦,以为统军。武德初,拜陇州刺史。时薛举屡攻之,不能克,乃遣其将

  仵士政以数百人伪降达。达不之测,厚加抚接。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而

  叛,牵达以见于举。达词色抗厉,不为之屈。举指其妻谓达曰:“识皇后否?”达曰:

  “正是瘿老妪,何足可识!”竟释之。有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否?”答曰:“汝

  逃死奴。”真目视之,贵怒,拔刀将斫达。人救之,获免。

  及仁杲平,高祖见达,谓曰:“卿之忠节,便可求之古人。”命起居舍人令狐德棻

  曰:“刘感、常达,须载之史策也。”执仵士政,扑杀之。赐达布帛三百段,复拜陇州

  刺史,卒。

  罗士信,齐州历城人也。大业中,长白山贼王簿、左才相、孟让来寇齐郡,通守张

  须陀率兵讨击。士信年始十四,固请自效。须陀谓曰:“汝形容未胜衣甲,何可入阵!”

  士信怒,重著二甲,左右双鞬而上马,须陀壮而从之。击贼潍水之上。阵才列,士信驰

  至贼所,刺倒数人,斩一人首,掷于空中,用枪承之,戴以略阵。贼众愕然,无敢逼者;

  须陀因而奋击,贼众大溃。士信逐北,每杀一人,辄劓其鼻而怀之;及还,则验鼻以表

  杀贼之多少也。须陀甚加叹赏,以所乘马遗之,引置左右。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

  炀帝遣使慰喻之,又令画工写须陀、士信战阵之图,上于内史。

  及须陀为李密所杀,士信随裴仁基率众归于密,署为总管。使统所部,随密击王世

  充。败,士信跃马突进,身中数矢,乃陷于世充军。世充知其骁勇,厚礼之,与同寝食。

  后世充破李密,得密将邴元真等,尽拜为将军,不复专重之。士信耻与为伍,率所部千

  余人奔于谷州。高祖以为陕州道行军总管,使图世充。及大军至洛阳,士信以兵围世充

  千金堡。中有大骂之者,士信怒,夜遣百余人将婴兒数十至于堡下,诈言“从东都来投

  罗总管”。因令婴兒啼噪,既而佯惊曰:“此千金堡,吾辈错矣!”忽然而去。堡中谓

  是东都逃人,遽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路,俟其开门,奋击大破之,杀无遗类。世充平,

  擢授绛州总管,封剡国公。

  寻从太宗击刘黑闼于河北,有洺水人以城来降,遣士信入城据守。贼悉众攻之甚急,

  遇雨雪,大军不得救,经数日,城陷,为贼所擒。黑闼闻其勇,意欲活之;士信词色不

  屈,遂遇害,年二十。太宗闻而伤惜,购得其尸,葬之,谥曰勇。士信初为裴仁基所礼,

  尝感其知己之恩,及东都平,遂以家财收敛,葬于北邙。又云:“我死后,当葬此墓

  侧。”及卒,果就仁基左而托葬焉。

  吕子臧,蒲州河东人也。大业末,为南阳郡丞。高祖克京师,遣马元规抚慰山南,

  子臧坚守不下,元规遣使讽谕之,前后数辈,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被杀,高祖又遣其

  婿薛君倩赍手诏谕旨,子臧乃为炀帝发丧成礼。而后归国,拜邓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时硃粲新败,子臧率所部数千人,与元规并力将击之。谓元规曰:“硃粲新破之后,

  上下危惧,一战可擒。若更迁延,部众稍集,力强食尽,必死战于我,为患不细也。”

  元规不纳,子臧请以本兵独战,又不许。俄而粲众大至,元规惧,退保南阳。子臧谓元

  规曰:“言不见纳,以至于此,老夫今坐公死矣!”粲果率兵围之,遇霖雨,城壁皆坏,

  所亲者知城必陷,固劝其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于是率其麾下,赴

  敌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遇害。

  张道源,并州祁人也。年十五,父死,居丧以孝行称,县令郭湛改其所居为复礼乡

  至孝里。道源尝与友人客游,友人病,中宵而卒,道源恐惊扰主人,遂共尸卧,达曙方

  哭,亲步营送,至其本乡里。高祖举义,召授大将军府户曹参军。及平京城,遣道源抚

  慰山东,燕、赵之地争来款附。高祖下书褒美,累封范阳郡公,后拜大理卿。时何稠、

  士澄有罪,家口籍没,仍以赐之。道源叹曰:“人有否泰,盖亦是常。安可因己之泰,

  利人之否,取其子女以为仆妾,岂近仁者之心乎#”皆舍之,一无所取。寻转太仆卿,

  后历相州都督。武德七年卒官,赠工部尚书,谥曰节。道源虽历职九卿,身死日,唯有

  粟石两,高祖深异之,赐其家帛三百段。

  族子楚金。

  楚金,少有志行,事亲以孝闻。初,与兄越石同预乡贡进士,州司将罢越石而荐楚

  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固请俱退。时李勣为都督,叹曰:

  “贡士本求才行,相推如此,何嫌双居也。”乃俱荐擢第。楚金,高宗时累迁刑部侍郎。

  仪凤年,有妖星见,楚金上疏,极言得失。高宗优纳,赐帛二百段。则天临朝,历位吏

  部侍郎、秋官尚书,赐爵南阳侯。为酷吏周兴所陷,配流岭表,竟卒于徙所。著《翰苑》

  三十卷、《绅诫》三卷,并传于时。

  李公逸,汴梁雍丘人也。隋末,与族弟善行以义勇为人所附。初归王世充,知其必

  败,遣间使请降。高祖因以雍丘置杞州,拜为总管,封阳夏郡公。又以善行为杞州刺史。

  世充遣其从弟辨率众攻之,公逸遣使请援。高祖以其悬隔贼境,未即出兵。公逸乃留善

  行居守,自入朝请援,行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送于洛阳。世充谓曰:

  “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答曰:“我于天下,唯闻有唐。”世充怒,斩之。善

  行竟没于贼。高祖闻而悼惜,封其子为襄邑县公。

  张善相,许州襄城人也。大业末,为里长,每督县兵,逐小盗,为众所附,遂据本

  郡,归于李密。密败,以城归国,高祖授伊州总管。王世充数攻之,善相频遣使请救。

  兵既不赴,城中粮尽,自知必败,谓僚属曰:“死当斩吾头以归世充。”众皆泣曰:

  “宁与公同死,终不独生!”后城陷被擒,送于世充,辞色不挠,骂世充极口,寻被害。

  高祖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封其子为襄城郡公。

  李玄通,雍州蓝田人。仕隋鹰扬郎将。义兵入关,率所部归国,累除定州总管。刘

  黑闼反叛,攻之,城陷被擒。黑闼重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叹息曰:“吾荷朝恩,作

  籓东夏,孤城无援,遂陷虏庭。当守臣节,以忠报国,岂能降志,辄受贼官。”拒而不

  受。故吏有以酒食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困辱,故以酒食来相宽慰,吾当为诸君

  一醉。”遂与乐饮。谓守者曰:“吾能舞剑,可借吾刀。”守者与之。及曲终,太息而

  言:“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因溃腹而

  死。高祖闻而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敬君弘,绛州太平人,齐右仆射显隽曾孙也。武德中,为骠骑将军,封黔昌县侯,

  掌屯营兵于玄武门,加授云麾将军。隐太子建成之诛也,其余党冯立、谢叔方率兵犯玄

  武门,君弘挺身出战。其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当且观变,待兵集,成列而战,未

  晚也。”君弘不从,乃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并遇害。太宗甚嗟赏之,赠君弘左屯

  卫大将军,世衡右骁卫将军。

  冯立,同州冯翊人也。有武艺,略涉书记,隐太子建成引为翊卫车骑将军,托以心

  膂。建成被诛,其左右多逃散,立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于是率兵犯玄

  武门,苦战久之,杀屯营将军敬君弘。谓其徒曰:“微以报太子矣!”遂解兵遁于野。

  俄而来请罪。太宗数之曰:“汝在东宫,潜为间构,阻我骨肉,汝罪一也。昨日复出兵

  来战,杀伤我将士,汝罪二也。何以逃死!”对曰:“出身事主,期之效命,当职之日,

  无所顾惮。”因伏地歔欷,悲不自胜。太宗慰勉之。立归,谓所亲曰:“逢莫大之恩,

  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

  未几,突厥至便桥。立率数百骑与虏战于咸阳,杀获甚众。太宗闻而嘉叹,拜广州

  都督。前后作牧者,多以黩货为蛮夷所患,由是数怨叛。立到,不营产业,衣食取给而

  已。尝至贪泉,叹曰:“此吴隐之所酌泉也。饮一杯水,何足道哉!吾当汲而为食,岂

  止一杯耶,安能易吾性乎!”遂毕饮而去。在职数年,甚有惠政,卒于官。

  谢叔方,雍州万年人也。初从巢剌王元吉征讨,数有战功,元吉奏授屈咥直府左军

  骑。太宗诛隐太子及元吉于玄武门,叔方率府兵与冯立合军,拒战于北阙下,杀敬君弘、

  吕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护军尉迟敬德传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马号哭而遁。明日出

  首,太宗曰:“义士也!”命释之。历迁西、伊二州刺史,善绥边镇,胡戎爱而敬之,

  如事严父。贞观末,累加银青光禄大夫,历洪、广二州都督。永徽中卒。

  王义方,泗州涟水人也。少孤贫,事母甚谨,博通《五经》,而謇傲独行。初举明

  经,因诣京师,中路逢徒步者,自云父为颍上令,闻病笃,倍道将往焉,徒步不前,计

  无所出。义方解所乘马与之,不告姓名而去。俄授晋王府参军,直弘文馆。特进魏征甚

  礼之,将以侄女妻之。义方竟娶征之侄女,告人曰:“昔不附宰相之势,今感知己之言

  故也。”转太子校书。

  无何,坐与刑部尚书张亮交通,贬为儋州吉安丞。行至海南,舟人将以酒脯致祭。

  义方曰:“黍稷非馨,义在明德。”乃酌水而祭,为文曰:“思帝乡而北顾,望海浦而

  南浮。必也行愆诸己,义负前修。长鲸击水,天吴覆舟。因忠获戾,以孝见尤。四维雾

  廓,千里安流。灵应如响,无作神羞。”时当盛夏,风涛蒸毒,既而开霁,南渡吉安。

  蛮俗荒梗,义方召诸首领,集生徒,亲为讲经,行释奠之礼;清歌吹籥,登降有序,蛮

  酋大喜。

  贞观二十三年,改授洹水丞。时张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来依义方而卒。临终托

  以妻子及致尸还乡。义方与皎妻自誓于海神,使奴负柩,令皎妻抱其赤子,乘义方之马,

  身独步从而还。先之原武葬皎,告祭张亮,送皎妻子归其家而往洹水。转云阳丞,擢为

  著作佐郎。

  显庆元年,迁侍御史。时中书侍郎李义府执权用事,妇人淳于氏有美色,坐事系大

  理,义府悦之,托大理丞毕正义枉法出之。高宗又敕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重按其

  事。正义自缢。高宗特原义府之罪。义方以义府奸蠹害政,将加弹奏,以问其母。母曰:

  “昔王陵母伏剑成子之义,汝能尽忠立名,吾之愿也,虽死不恨!”义方乃先奏曰:

  臣闻春莺鸣于献岁,蟋蟀吟于始秋,物有微而应时,人有贱而言忠。臣去岁冬初,

  云阳下县丞耳。今春及夏,陛下擢臣著作佐郎,极文学之清选。未几,又拜臣侍御史,

  滥朝廷之雄职。顾视生涯,陨首非报,唯欲有犯无隐,以广天听。

  伏以李义府枉杀寺丞,陛下已赦之,臣不应更有鞫问。然天子置三公、九卿、二十

  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济,盐梅相成,然后庶绩咸熙,风雨交泰。亦不可独

  是独非,皆由圣旨。昔唐尧失之于四凶,汉祖失之于陈豨,光武失之于逢萌,魏武失之

  于张邈。此四帝者,英杰之主,然失之于前,得之于后。今陛下继圣,抚育万邦,蛮陬

  夷落,犹惧疏网。况辇毂咫尺,奸臣肆虐,足使忠臣抗愤,义士扼腕。纵令正义自缢,

  弥不可容,便是畏义府之权势,能杀身以灭口。此则生杀之威,上非王出;赏罚之柄,

  下移佞宠。臣恐履霜坚冰,积小成大,请重鞫正义死由,雪冤气于幽泉,诛奸臣于白日。

  及廷劾义府,曰:

  臣闻附下罔上,圣主之所宜诛;心狠貌恭,明时之所必罚。是以隐贼掩义,不容唐

  帝之朝;窃幸乘权,终齿汉皇之剑。中书侍郎李义府,因缘际会,遂阶通显。不能尽忠

  竭节,对扬王休,策蹇励驽,祗奉皇眷,而反凭附城社,蔽亏日月,请托公行,交游群

  小。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谋,殒无辜之正义。虽挟山超海之力,望此

  犹轻;回天转日之威,方斯更劣。此而可恕,孰不可容!金风届节,玉露启涂,霜简与

  秋典共清,忠臣将鹰鹯并击。请除君侧,少答鸿私,碎首玉阶,庶明臣节。

  高宗以义方毁辱大臣,言词不逊,左迁莱州司户参军。秩满,家于昌乐,聚徒教授。

  母卒,遂不复仕进。总章二年卒,年五十五。撰《笔海》十卷、文集十卷。门人何彦光、

  员半千为义方制师服,三年丧毕而去。

  半千者,齐州全节人也。事义方经十余年,博涉经史,知名河朔。则天时官至天官

  侍郎。撰《三国春秋》二十卷,行于代。自有传。

  成三郎,幽州渔阳人也。光宅年,为左豹韬卫长上果毅。李孝逸之讨徐敬业,以为

  前锋,与贼战于高邮。军国败绩,被擒,送于江都。贼党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

  也!”将斩之。三郎大呼曰:“我,是果毅成三郎,不是将军李孝逸。官军已围尔数重,

  破尔在于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家口配没,终不及我!”之奇怒,斩之。敬业

  平,赠左监门将军,谥曰勇。时曲阿令尹元贞,亦死敬业之难。

  尹元贞者,瀛州河间人也。在曲阿,闻敬业攻陷润州,率兵赴援。及战败,被擒。

  敬业临以白刃,胁令附己,将加任用。元贞词色慷慨,竟不之屈,寻遇害。敬业平,赠

  润州刺史,谥曰壮。

  高睿,雍州万年人,隋尚书左仆射崿孙也。父表仁,谷州刺史。睿少以明经累除桂

  州都督,寻加银青光禄大夫,转赵州刺史,封平昌县子。圣历初,突厥默啜来寇,睿又

  婴城固守。长史唐波若见城围甚急,遂潜谋应贼。睿觉之,将自杀,不死,俄而城陷被

  擒,更令招喻诸县未降者。睿竟不从,遂为所杀。

  初,贼将至州境。或谓睿曰:“突厥所向无前,百姓丧胆;明公力不能御,不若降

  之。”睿曰:“吾为天子刺史,不战而降,其罪大矣。”则天闻而深叹息之,赠冬官尚

  书,谥曰节。及贼退,唐波若伏诛,家口籍没。因下制曰:“故赵州刺史高睿,狂贼既

  至,死节不降;长史唐波若,不能固城,相率归贼。高睿已加褒柱,波若等身死破家。

  赏罚既行,须敦惩劝,宜颁示天下,咸使知闻。”

  子仲舒,博通经史,尤明《三礼》及诂训之书。神龙中,为相王府文学,王甚敬重

  之。开元中,累授中书舍人,侍中宋璟、中书侍郎苏颋每询访故事焉。

  时又有中书舍人崔琳,深达政理,璟等亦礼焉。尝谓人曰:“古事问高仲舒,今事

  问崔琳,则又何所疑矣!”仲舒累迁太子右庶子卒。

  王同皎,相州安阳人,陈侍中、驸马都尉宽之曾孙。其先自琅邪仕江左,陈亡,徙

  家河北。同皎,长安中尚皇太子女定安郡主。授朝散大夫,行太子典膳郎。敬晖等讨张

  易之兄弟也。遣同皎与右羽林将军李多祚迎太子于东宫,请太子至玄武门指麾将士。太

  子初拒而不许,同皎讽谕切至,太子乃就驾。以功授右千牛将军,封琅邪郡公,赐实封

  五百户。及郡主进封为公主,拜同皎为驸马都尉。寻加银青光禄大夫,迁光禄卿。

  神龙二年,同皎以武三思专权任势,谋为逆乱,乃招集壮士,期以则天灵驾发引,

  劫杀三思。同谋人抚州司仓冉祖雍,具以其计密告三思。三思乃遣校书郎李悛上言:

  “同皎潜谋杀三思后,将拥兵诣阙,废黜皇后。”帝然之,遂斩同皎于都亭驿前,籍没

  其家。临刑神色不变,天下莫不冤之。睿宗即位,令复其官爵。执冉祖雍、李悛,并诛

  之。

  初与同皎叶谋,有武当丞周憬者,寿州寿春人也。事既泄,遁于比干庙中,自刎而

  死。临终,谓左右曰:“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聪明,应知周憬忠而死也。韦后乱

  朝,宠树邪佞,武三思干上犯顺,虐害忠良,吾知其灭亡不久也!可悬吾头于国门,观

  其身首异门而出。”其后皆如其言。

  苏安恆,冀州武邑人也。博学,尤明《周礼》及《春秋左氏传》。大足元年,投匭

  上疏曰:

  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周公

  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亲;旦举

  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

  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

  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等,

  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

  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要冲

  州郡,分土而王之。纵今年尚幼小,未娴养人之术,请择立师傅,成其孝敬之道,将以

  夹辅周室,籓屏皇家,使累叶重光,飨祀不辍,斯为美矣,岂不大哉!

  疏奏,则天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长安二年,又上疏曰:

  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者,忠臣之过欤!臣道不轨者,

  烈士之过欤!昔者先皇晏驾,留其顾托,将以万机殷广,令陛下兼知其事。虽唐尧、虞

  舜居其位,而共工、驩兜在其间,陛下骨肉之恩阻,陛下子母之爱忘。臣谓圣情以运祚

  将丧,极斯大节;天下谓陛下微弱李氏,贪天之功。何以年在耄倦,而不能复子明辟,

  使忠言莫进,奸佞成朋,夷狄纷扰,屠害黎庶!陛下虽纳隍轸念,亦罔能救此生灵。

  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昔有隋失驭,小人道长,群雄骇鹿,四海瞻乌。

  皇唐亲事戎旃,凤翔参野,削平宇县,龙践宸极。歃血为盟,指河为誓,非李氏不王,

  非功臣不封。陛下虽居正统,实唐氏旧基。故《诗》曰:“惟鹊有巢,唯鸠居之。”此

  言虽小,可以喻大。陛下自坤生德,乘乾作主,岂不以上符天意,下顺人心!东宫昔在

  谅阴,相王又非长子,陛下恐宗祀中绝,所以应其讴歌。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

  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臣闻京邑翼翼,四方取则。陛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

  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焉?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

  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天意人事,还

  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故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

  乱。”此之谓也。陛下不如高揖机务,自恬圣躬,命史臣以书之,令乐府以歌之,斯亦

  太平之盛事也!

  臣闻见过不谏,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

  国哉!故曰:苟利国家,虽死可矣!愿陛下稍辍万机,详臣愚见。陛下若以臣为忠,则

  从谏如流,择是而用;若以臣为不忠,则斩取臣头,以令天下。

  疏奏不纳。明年,御史大夫魏元忠为张易之兄弟所构,安恆又抗疏申理之曰:

  臣闻明王有含天下之量,有济天下之心,能进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恶。若为君王而

  不行此四者,则当神冤鬼怒,阴错阳乱,欲使国家荣泰,其可得乎!陛下革命之初,勤

  于庶政,亲总万机,博采谋猷,傍求俊乂,故海内以陛下为纳谏之主矣!暮年已来,怠

  于政教,谗邪结党,水火成灾,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故四海之内,以陛下为受佞之主

  矣!当今邪正莫辩,诉讼含冤,岂陛下昔是而今非,盖居安忘危之失也!

  臣窃见御史大夫、检校太子右庶子、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元忠,廉直有闻,位居宰

  辅。履忠正之基者,用元忠为龟镜;践邪佞之路者,嫉元忠若仇雠。麟台监张易之兄弟,

  在身无德,于国无功,不逾数年,遂极隆贵。自当饮冰怀惧,酌水思清,夙夜兢兢,以

  答恩造。不谓溪壑其志,豺狼其心,欲指鹿而献马,先害忠而损善;将斯乱代之法,污

  我明君之朝。自元忠下狱,臣见长安城内,街谈巷议,皆以陛下委任奸宄,斥逐贤良,

  以元忠必无不顺之言,以易之必有交乱之意,相逢偶语,人心不安。虽有忠臣烈士,空

  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不敢言者,皆惧易之等威权,恐无辜而受戮,亦徒虚死耳!

  今贼虏强盛,征敛烦重,以臣言之,万姓不胜其弊。况又闻陛下纵逸谗慝,禁锢良

  善,赏刑失中,则遐迩生变。臣恐四夷因之,则窥觇得失,以为边郡之患;百姓因之,

  即结聚义兵,以除君侧之恶。复恐逐鹿之党,叩关而至;乱阶之徒,从中相应;争锋于

  硃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事以谢之?复何方以御之?臣今为陛下计,安百

  姓之心者,莫若收雷电之威,解元忠之网,复其爵位,君臣如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好

  生恶杀,纵不能斩佞臣头以塞人望,臣请夺其荣宠,翦其羽翼,无使权柄在手,骄横日

  滋。专国倍于穰侯,回天过于左悺,则社稷危矣,惟陛下图之!

  臣本微贱,不识元忠、易之,岂此可亲而彼可疏?但恐谗邪长而忠臣绝!伏愿陛下

  暂垂天鉴,察臣此心,即微臣朝志得行,夕死无恨!

  疏奏,易之等大怒,欲遣刺客杀之。赖正谏大夫硃敬则、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

  魏知古等保护以免。

  安恆,神龙初为集艺馆内教。节愍太子之杀武三思也,或言安恆预其谋,遂下狱死。

  睿宗即位,知其冤,下制曰:“故苏安恆,文学基身,鲠直成操,往年抗疏,忠谠可嘉。

  属回邪擅构,奄从非命,兴言轸悼,用恻于怀。宜赠宠章,式旌徽烈,可赠谏议大夫。”

  时又有俞文俊、王求礼,亦以直言见称。

  俞文俊者,荆州江陵人。则天载初年,新丰因风雷山移,乃改县名为庆山,四方毕

  贺。文俊诣阙上书曰:“臣闻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知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

  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

  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恐殃祸至矣!”则天大怒,流于岭外。

  后为六道使所杀。

  王求礼者,许州长社人。则天时,为左拾遗。时武懿宗统兵讨契丹,畏忄耎不敢进。

  及贼平,懿宗奏沧、瀛等数百家从贼,请诛之。求礼廷折之曰:“此等素无武备,城池

  不完,遇贼畏惧,苟从之以求生,岂素有背叛之心也!懿宗拥强兵数十万,闻贼辄退,

  使其滋蔓。又欲移罪于草泽诖误之人,岂为臣之道!臣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懿宗

  不能答。则天遂宽胁从者之罪。后都城三月雨雪,凤阁侍郎苏味道以为瑞雪,率群官表

  贺。求礼曰:“公为宰相,不能燮理阴阳,非时降雪,又将灾而为瑞,诬罔视听。若以

  三月雪为瑞雪,即腊月雷亦为瑞雷耶?”味道不从。求礼累迁左台殿中侍御史。神龙初,

  为卫王掾,病卒。

  燕钦融,洛州偃师人也。景龙末,为许州司户参军。时韦庶人干预国政,盛封拜群

  从子弟。又与悖逆庶人及驸马都尉武延秀、中书令宗楚客等将图危宗社。钦融连上奏其

  事,庶人大怒,劝中宗召钦融廷见,扑杀之。宗楚客又私令执法者加刃,钦融因而致死。

  睿宗即位,下制曰:“故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先陈忠谠,颇列章奏,虽干非其位,而

  进不顾身。永言奄亡,诚所伤悼,方开谏路,宜慰窀穸。可赠谏议大夫,仍令备礼改葬,

  特授一子官。”

  先是,定州人郎岌,亦备陈韦庶人及宗楚客将为逆乱之状,中宗不纳,而韦庶人劝

  杖杀之。睿宗即位,追赠谏议大夫。

  安金藏,京兆长安人,初为太常工人。载初年,则天称制,睿宗号为皇嗣。少府监

  裴匪躬、内侍范云仙并以私谒皇嗣腰斩。自此公卿已下,并不得见之,唯金藏等工人得

  在左右。或有诬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则天令来俊臣穷鞫其状。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

  唯金藏确然无辞,大呼谓俊臣曰:“公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

  刀自剖其胸,五藏并出,流血被地,因气绝而仆。则天闻之,令舆入宫中,遣医人却内

  五藏,以桑白皮为线缝合,傅之药。经宿,金藏始甦。则天亲临视之,叹曰:“吾子不

  能自明,不如尔之忠也!”即令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免难。

  金藏,神龙初丧母,寓葬于都南阙口之北,庐于墓侧,躬造石坟石塔,昼夜不息。

  原上旧无水,忽有涌泉自出。又有李树盛冬开花,犬鹿相狎。本道使卢怀慎上闻,敕旌

  表其门。景云中,累迁右武卫中郎将。玄宗即位,追思金藏忠节,下制褒美,擢拜右骁

  卫将军,乃令史官编次其事。开元二十年,又特封代国公,仍于东岳等诸碑镌勒其名。

  竟以寿终,赠兵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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