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二年五月,突厥沙钵略大可汗摄图又悍然发动战争,除了大可汗亲军虎师豹师,更集结了达头可汗玷厥,第二可汗庵逻,阿波可汗大逻便、贪汗可汗竭干等小可汗麾下兵力,逾四十万大军侵入长城,分路进攻隋朝,更再次联兵高宝宁所率的契丹靺鞨大军进犯平州……
此时,正值隋朝国中平叛最后关键时刻,显然,突厥对隋朝的局势也颇为了解,恰就挑了这个时机。
当烽燧狼烟起,边城急报传入京师,天子杨坚命柱国将军冯昱任行军总管屯兵乙弗泊抗击胡虏,又命上柱国叱列长叉守卫临洮防吐谷浑趁乱打劫,又封上柱国李崇为幽州总管领兵抵抗突厥攻势,与此同时,朝堂上“车骑将军”长孙晟又越众而出。
“陛下,”神色端肃的长孙晟沉声道,“当年臣身为送亲副使送千金公主和亲突厥时,因故种种,和亲使团不得不在突厥停留了近一年,也正是因此,臣才有机会同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多有接触,据臣所知,突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摄图同各部小可汗之间面和心不和,更是互为利用却猜忌种种,如此,当离间突厥各部而分化之。”
“至于契丹靺鞨,兵力实力远不及突厥,不敢只身侵入中原却每每跟着突厥行动,不过是被高宝宁利用得其许以的重利而已,实质上契丹靺鞨对突厥的戒心甚深,若我朝亦许以财帛利诱,打破其与突厥的结盟,再各个击破……”
当日在突厥时,长孙晟曾与冷天奴相谈甚欢,冷天奴甚至提点他私下里交好大逻便、苏尔吉汗王等人,更提醒他借着帮千金公主寻找运送所建殿宇楼阁所需的石材木料之际到处“走走看看”,两人闲聊时亦谈及狼性突厥掠夺是本性,若战事起,该当如何……
此时,长孙晟侃侃而谈,显然,他所说早已酝酿胸中已不知多少时日了。
杨坚是个有决断的君王,立时采纳了“车骑将军”长孙晟提出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
长孙晟更提出了以身涉险,由他本人去主导实施这一战策。
高坐龙椅的杨坚仔细倾听,更甚是满意的看着殿前不骄不躁言之有物的“车骑将军”长孙晟,长孙晟忽声音一顿,转了话题,正色道:
“陛下,比起臣来,宁远将军更是熟悉突厥各部之事,听说宁远将军甚至曾同契丹几个小部族的头领打过交道,此番出塞,若是有宁远将军相助左右,想来事情定会事半功倍!”
一提到宁远将军冷天奴,杨坚目光微暗,却是没有言语,文武大臣亦是神色各异。
圣意难测,长孙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倒是位列文武大臣之首的太子杨勇眼睛一亮,忙扬声道:
“父皇,车骑将军所说不错,宁远将军熟知突厥,更熟识突厥铁骑的战术,如今北境战况紧急,不若派宁远将军随大军驰援北境。”
冷天奴自回到京师后,果不出他所料,朝廷文武大臣对他的评价是毁誉参半,更有言官弹劾他身在隋朝心在突厥,在灵武郡失踪的蹊跷,有通敌之嫌,更于白道川一战故意放走敌军主将史拔图汗,尤其是他的父亲冷潇雨现身攻陷“渝关”的突厥军中,谁人敢说这父子二人没有私下互通有无……
不及神色平静的冷天奴出列分辨,脾性率直的太子杨勇已是黑了脸,不仅亲口替冷天奴解释失踪一事,还险些亲手扒了冷天奴的战袍亮出他心口那触目惊心的剑伤,更大加称赞冷天奴的示警和两战之功,甚至还道,谁敢说攻陷“渝关”的突厥军和契丹靺鞨起了内斗不是有人从中挑拔之功……
太子所说令杨坚目光微闪,心有所动。
冷天奴并未让“不求公子”霍不与将他胸口的剑伤去了疤痕,他自个也不明白,为何要留着这触目惊心的伤疤,或许,只因这是他心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吧,哪怕留给他的是令他心伤的证明。
太子就是个标杆,对冷天奴的质疑声被压制了下去,最后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发了话,肯定了宁远将军的战功,厚加赏赐,至于因战功而进官加爵,没有!
心知杨坚因父亲冷潇雨之故对他尚有疑虑的冷天奴也未多言,只道与父亲冷潇雨“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所做,对得起天地和君上,谢赏之后就告了病,以旧伤复发为名闭门谢客。
于是,立了两次战功的宁远将军就这么被天子杨坚似有意无意的给“雪藏”了。
此时“车骑将军”和太子当朝同时提到宁远将军,且还都说得句句再理,便是天子杨坚也不得不认真考虑再用宁远将军之事了。
中军大帐中,正于国中主导平叛的贺知远收到密报后,会心一笑,轻颔首:“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甚好,此策一出,长孙晟的锋芒再也无人能挡!很好,不枉本王多年来对他的栽培和提携。”
不错,长孙晟明面儿上是杨坚的人深受杨坚看重,实质上,真正对他有提携之恩,不动声色将他这个兵营中小小的百夫长弄到皇城,送进皇宫当禁卫东宫的下级武官,直至禁卫正阳宫的殿前都尉,甚至顺势推舟帮着还是“随国公”的杨坚助长孙晟得了个送亲副使的差使,暗中都没少了贺知远的手笔。
“王爷,陛下会准长孙晟所请,允冷天奴同他一起密入突厥吗?”一旁的上柱国大将军韦孝宽忍不住问,他一直领兵在外,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又深深入了德亲王青眼的冷天奴甚是好奇。
贺知远淡淡一笑,使内力将掌心中的密函化为了齑粉,也并不避讳自个的心腹爱将韦教宽,缓缓道:
“正值用人之际,陛下不会因心中一点疑虑便弃了冷天奴这把锋锐利刃,当然,陛下亦不会允他随长孙晟入番邦,而是会留他在军中,看他阵前的表现。”
想来,若发现冷天奴有异动,奉命监视他的人手中定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王爷,”静听着的金戈脸上现了抹迟疑,轻声道,“宁远将军不是个傻的,他如何能不知身处的尴尬境地,冷天奴文武双全,更有自个儿的傲气,会不会一怒之下一走了之?”若他想走,谁人拦得住!
贺知远本想将冷天奴调到自个身边,可杨坚的的族兄,如今风头正盛且已升任“御史大夫”的杨素正紧盯着冷天奴不放,毕竟因冷天奴之故,杨素死了个妻弟,枕边风夜夜吹,自觉被打了脸有了心结的杨素如何能放过冷天奴,如此,贺知远虽让朝中心腹看顾着冷天奴,却也不会轻易调动他引起天子和杨素的注意。
“这也正是本王想不明白的一点。”贺知远似若有所想,剑眉微拧,目光晦暗不明。
冷潇雨助突厥军攻陷‘渝关’,若杨坚是个心胸狭窄的,定会不管不顾将自投罗网的冷天奴下了诏狱,明知回京会身处生死险境,可为何冷天奴定要回来?
是单纯的相信太子杨勇能护他周全?
还是另有不得不回京的理由?
亦或是真真的心系苍生,甘为朝廷所用抵御突厥敌军?
叛军“蜀国公”尉迟烔和其子尉迟顺等人或已兵败自尽,或是被阵前斩杀,郧州总管司马消难兵败逃到了南朝陈,益州总管王谦兵败被杀,正因如此,其余各路叛军才困兽犹斗,得知突厥铁骑已大举南下,更是欣喜若狂妄图借机最后拼死一战,
回过神的贺知远沉声道:“陛下已抽调了部分南境军,短时日尚无碍,时日一长必生变,南朝陈定会呼应突厥主动出兵,如此,剿灭最后的叛军已时不我待!”灭了叛军,就有了足够调配的兵力,支援南境,驰援北境。
突厥四十余万大军兵分几路以汹汹之势横扫边城,沙钵略大可汗摄图麾下的虎师直扑“漠河城”。
伴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是攻城的隆隆声,破城之后短兵相接的厮杀声,铁蹄入城的轰鸣声,大地震颤似地龙翻身要掀翻一切席卷一切,入目处,是四散奔逃却逃无可逃的渺小生灵,凄厉的惨号,绝望的呼救,无路可逃的悲鸣声中更有肆无忌惮的狂嚎大笑……
一小小的院落中。
“池游医,池姑娘——”“醉满堂”的掌柜匆匆而来,他已然脱去了长袍,一身的猎装一反往日的斯文和谦和,流露出干练甚至是精悍的风彩,急声道,“漠河城失守了,突厥军已杀了进来,你们快逃!”
而后神色紧绷的掌柜冲六个英姿勃发一脸战意的“千武使”吩咐道:“不要冲动,你们的任务是护着池游医一家速速逃离漠河城,记住,无论如何要保住池游医一家性命!”
手拎上个小包裹的池游医虽紧张却也没乱了分寸,当年,他已然见识过大肆屠戮的场景,虽非城破,却也与城破的惨况相差无己。
他默默的将身子战栗的妻子秋娘搂在怀,可秋娘似想到什么,忙挣脱他的怀抱,转而将早已收拾妥当的池游医的药箱抱在了怀,转而又跑回到丈夫的怀中,她虽怕的要命,可只要感受到丈夫的温度气息,便安定了下来。
池安儿从惊骇中回过神,可仍是难以置信,大瞪着眼睛:“怎么会这样?漠河城,不是说朝廷早就往漠河城增了兵,为何,为何只短短半日就被突厥军破了城?”
掌柜的磨了磨牙,看似恨极:“增兵?呵,主将申子问是个蠢货,更是个贪生怕死鬼,再多的精兵落在这胆小蠢货手中又有何用!”
士卒还在血战不惜拼命,可镇边将军申子问和郡守王宣先弃城而逃了,这让浴血城池的士卒情何以堪,军心一散,于是,兵败如山倒。
“掌柜的,突厥军已经杀来了!”曾经充当跑堂的小二也已是一身的短打扮,手持滴血钢刀,身上血染,额角一条血淋淋刀伤的他大吼着。
“快逃!”掌柜的奋力将池安儿推向一个“千武使”,抽出腰间刀就想往外冲,不想,乌压压的突厥兵已杀进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