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尤!
画师张尤的出现令宇文芳错愕,她愣愣的盯着抬脸露出真容的张尤,不明白这斯斯文文似一介酸儒的张尤怎就出现在了军中?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明明是执笔画山水仕女图的手,竟然拎起了弯刀,没头没脑毫无章法却是坚定的砍向正在杀戮无辜百姓的突厥士卒们的脑袋上,妄图以一己之力为这十几个无辜百姓夺得一线生机。
他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可那毫无意义却又飞蛾扑火的决绝却令宇文芳身后的雨晴和云儿湿了眼眶。
云儿下意识催马就要冲上前,却被理智尚存的雨晴一别马头拦住了。
“宇文芳,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张尤边试图救那些被搜抓出来面临“宰杀”的百姓,边歇斯底里的悲愤大喊,“血染的漠河城,战死的将士,枉死的冤魂,都是拜你和这些蛮夷所赐,你身为和亲公主,却伙同突厥造下如此杀孽,人间沦为地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宇文芳:“……”
“摄图,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张尤又破口大骂沙钵略大可汗,“你刚收了朝廷的贺礼,信誓旦旦两邦交好的话语言犹在耳,可一转身就挥兵南下攻城掠池烧杀掳掠,你这个……不要脸的卑鄙小人,定会不得好死永堕十八层地狱!”
摄图:“……”这小白脸儿叽哩咕噜喊什么?是在求饶吗,不像,瞧他那咬牙切齿玩儿命的架式,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求饶。
为表不耻和愤怒,张尤自觉骂出了最粗俗狠毒的字眼儿,可惜,他用的是汉语,赤金狼头大旗下的摄图没听懂。
穿戴皮质盔甲倒是让张尤他那单薄的小身板“强壮”了不少,可显然,没受过训练的他杀敌的勇气十足却无奈力不从心。
初时被张尤“倒戈”砍懵了的突厥兵经过短暂的骚乱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恶气满胸戾气十足的突厥兵杀向挥刀乱杀乱砍着的张尤……
“娘,宝儿害怕,宝儿要爹……”一个被年轻妇人死死搂在怀的小小男孩儿抬头哭道,发髻散乱的年轻妇人煞白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心有绝望满怀悲伤的她看向不远处一堆堆血淋淋的尸首,倒在尸堆中的,就有护着她母子二人逃跑的夫君。
突厥兵吱哇乱叫着:
“汉狗敢冒充我突厥的勇士,宰了他……”
“不,要活的,活剥了他的皮做皮鼓……”
“不,他太弱,一身皮子不结实,还是乱刀分尸吧……”
一众突厥兵明晃晃的讨论着张尤的生死,甚至在戏耍困兽犹斗却毫无章法乱砍乱劈着的张尤,末了,定下了张尤死法的突厥兵一哄而上,准备将早已受伤不轻的张尤给乱刀分尸。
“嗖嗖嗖——”
破空声而起,三支金雕羽的雕翎箭破风而去。
“呯呯呯——”
“啊——”
“啊!”
率先砍向张尤的三个突厥兵皮质战盔齐声“呯”响,伴着惊叫声中,更有一人的战盔直接被强劲的力道射落。
突然的变故令现场一时静了下来,众人呆呆看向三个突厥兵的战盔上赫然插着的雕翎箭。
倒是雨晴,紧锁着的眉宇蓦地一松,她默默看着公主泛着冷光,因清瘦而越发显了几许凌厉的侧颜线条,心有复杂。
被震慑住了的突厥兵也顾不得张尤了,挨了一箭的一个突厥兵下意识伸手摸向脑袋,待摸上那支雕翎箭,心有后怕的他禁不住一缩脖。
“可敦,你这是干什么?”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沙钵略大可汗摄图眼睛微眯,语气不善,他认出了张尤,就是这家伙画了幅血糊拉的画,还将他和他麾下的兵画得那么扭曲丑陋,如今这家伙竟然混进了军中还敢杀他的兵,简直是找死!
宇文芳缓缓收起手中弓,面无表情的她深深盯了眼盔歪甲斜一身血,被突厥兵砍飞了兵器,踹倒在地张口大喘的张尤,不急不慢道:
“大可汗,张尤曾公然指责地过我,更扬言不耻我的所作所为,我也曾说过,定会让他好生活着,活着看到这盛世的一日!”
宇文芳眼角微扬,挑起一抹傲然飞扬,那微抬的下巴更流露出睥睨之姿,这样的宇文芳,令摄图怦然心动,心中的不满忽就消弥无踪。
“大可汗,还请大可汗暂留张尤一命,让他好生活着,活着看到大可汗与我宇文芳马踏隋朝京师,到时,再杀他也不迟。”
宇文芳所请,摄图自是答应了。
变故之后又是屠戮,大批的突厥军追赶搜查着隋朝官兵和百姓,被搜捕出来的一众伤兵百姓又成了杀戮的目标,哭声尖叫哀号和不屈怒吼声响彻大地,令隐忍不住的雨晴和云儿乱了气息,可这两人心知肚明,便是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又能救下这些人吗?
不,她们救不了,她们谁也救不了!
说不得,还会连累了公主。
“公主,”那年轻妇人趁乱拉着跑得跌跌撞撞的小小男童冲向宇文芳,凄厉哭求着,“您是和亲公主,求您救救我们……”
“不要求她,她不是好人,”一个抢过突厥兵弯刀的伤兵怒吼着,“你还没听明白吗,就是她这个和亲公主伙同突厥人破城屠杀我大隋的官兵和百姓,宇文皇族被灭,她宇文芳这是报仇来了……啊——”奋力反抗的伤兵很快倒在了突厥兵刀下。
“公主,救救我的儿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年轻妇人也被两眼放光笑得淫邪的突厥兵砍伤了紧握着小小儿子的手臂后拖走了,仍活着的年轻妇人直勾勾盯着宇文芳的方向不肯放弃求救,最终,心有绝望的她挣扎着惨呼着“宝儿”,可她的宝儿已被几个突厥兵活活踹死。
看着地上那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一团,红了眼眶的云儿“呛啷”刀出了鞘,却在宇文芳漆黑的瞳子下僵了动作,她忽猛低了头,大滴大滴泪落,更呕吐不止。
“公主,云儿不舒服,呕吐难闻,我带她去那一边吐。”见摄图看了过来,雨晴忙带着云儿去往一旁。
被突厥兵拖走的张尤悲愤交加,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宇文芳,你究竟有没有长着一颗人心?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吗?宇文芳……”
摄图扭脸看向宇文芳,见面无表情的她并没有开口求情,更没有如救下张尤般再开弓射箭救下这些如蝼蚁的隋朝子民,心有满意。
似知摄图所想的宇文芳眼底里明明灭灭,却是令人看不清她眼底深处的情绪,语气淡淡更不着喜怒,只平静道:
“大可汗,我们兵进中原夺下隋朝的江山,届时,还需这些百姓耕种劳作,将人都杀光了,夺了这天下,没有百姓劳作,没有百姓役使,又于我们突厥有什么好处!”
摄图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道:
“可敦,打仗一定是会死人的,尤其当我们突厥勇士杀红了眼时,就是我这个大可汗也不能阻止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就是屠城杀光了所有的隋朝人也无妨,我们突厥随时可以四处打仗掳来更多的奴隶,我们不会耕种劳作也没事,可以放牧嘛!”
显然,同这些只会打仗屠杀抢掠放牧的游牧一族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再多说,只会激怒了正嗜血兴奋着的摄图。
宇文芳木然的看着一个个倒下去的身影,默默的垂了眼帘,看着“桃花叱”蹄下血染的大地,被浓稠的赤红一片刺痛了双眼的她禁不住深深闭了闭眼:
原来这就是打仗!
原来这战场竟比张尤笔下的生灵涂炭人间地狱更惨烈上百倍千倍!
耳边却仍是摄图滔滔不觉的亢奋声:
“可敦,你可知为什么我们突厥勇士打仗会这么勇猛拼命?他们不是单纯的为我这个大可汗,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只有打下了城池,才会有无数的金银和女人,才会有无数的丝绸瓷器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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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池安儿再醒来时,已是五日后。
听到毡毯上的动静,一直守在旁的宇文芳蓦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