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神色沉稳端肃的晏堂言行举止不卑不亢,无论他心中所想如何,可面上,该有的礼仪挑不出半分错漏。
“晏堂见过千金公主。”
晏堂向千金公主抬手一礼,不动声色的扫过宇文芳手中那件尚未完工的绣有栩栩如生“大鹏”展翅的襁褓,忽就目光一顿,眼底里闪过锋锐暗芒,不及宇文芳看清,那锋锐便敛了去。
少主真名叫宇文鹏!
鹏,抟风九万,取此名喻意若大鹏展翅,直上九霄。
为何千金公主不绣麒麟不绣虎,不绣江海不绣山,不绣花草不绣木,单单只绣了一飞冲天的“鹏”,难不成她已知少主的真实身份?
不知晏堂所想的宇文芳杏眸直视着对方,声音悠然,语气淡淡:“晏堂主,冷先生应该已知本公主怀的是儿子吧?”
“是。”晏堂点头,虽有池安儿悉心诊治照料,可桃花城的杏林大家也不是吃白食的,自是要时不时来请脉。
宇文芳不点而朱的唇瓣微勾,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冷先生想必很失望吧,本公主知晓,他更喜欢乖巧可人的小孙女儿。”
晏堂目光一跳,忙道:“公主您多虑了,无论孙儿孙女,皆是少主的血脉骨肉,城主他又岂会有厚薄之分。”
晏堂确实不知冷潇雨竟然巴巴盼着得孙女儿,而事实是,当接到飞鹰传信得知宇文芳怀的是男孩儿后,冷潇雨确是心有失望,然失望之后他很快便也释然了,与其为不肖子失望伤怀,不若精心培养孙儿,想到一身的本事和打下来的江山可以传承给亲自教养长大的孙儿,他又精神为之一震。
宇文芳睨了晏堂一眼,牵了牵唇,似不置可否,忽抬眼看向一处隐于苍柏翠松林中,半露华光四射耀眼光灿的桔红琉璃瓦顶的楼阁,好奇道:
“那是何处?”
因着之前抓了池安儿和伍长娟而讨了没脸,加之这些日子这主仆几人安分的很,更因着宇文芳月份渐大,担心她情绪不定会累及胎儿,晏堂也由着她在“城主府”溜达,但是有几处禁地,却是绝不允她涉足的,就毕如那建于苍柏翠松中的楼阁。
晏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微闪,轻声道:
“那是‘皎月’阁”,声音微顿,继续道,“原是故去的夫人所居。”
故去的夫人?
宇文芳一怔,追问道:“天奴的生母?”
“正是。”
宇文芳原本还有些许悠然疏懒的神色认真起来,更含了丝敬意,轻声问:“如今又是何人住在那儿?”
晏堂略一摇头,心内不无叹息,应道:“自夫人去后,城主便下令封了‘皎月阁’,除了城主去阁中凭悼遥思夫人,还有专司洒扫的下仆外,再不允它人涉足一步。”
晏堂语出唏嘘,宇文芳则若有所思,她默默看着阳光下那似浸染于华光中,若璀璨宝石光闪的琉璃瓦顶的巍巍楼阁,忽又出声问:“冷先生身边可还有人侍候?”
听明白了宇文芳所指之意,晏堂冷了脸色,似她所问玷污了堂堂“桃花城”城主一般,沉声道:
“城主夫妻鹣鲽情深,夫人去时,城主恨不得以身相随,虽岁月流逝,然城主对夫人的思念与日俱增不曾淡过半分,情深不悔,又如何能容得下身边再有其它的女人!”
“呵——”
这番铿锵断然的话非但未能令宇文芳动容,却听她忽就“呵”笑出声,呵笑声中是不加掩饰的讥诮嘲讽。
“你笑什么?”自觉对方对城主和夫人不尊的晏堂怒,口气亦带了不善。
“好一个鹣鲽情深,好一个情深不悔,”宇文芳声音凉凉,一字一句,“他冷先生可以对所爱之人情深不悔,尽尝失去之痛甘愿孤独终老,那他的儿子呢?所谓子肖父,女肖母,若杀了天奴所爱之人,痴情若天奴,会不会亦是同样情深不悔孤独终老?”
“……”晏堂心头震。
早已站起身静立在侧的池安儿瞪着一对儿纯净无辜的杏眸默默的看向神色僵的晏堂,使劲点了点头,幽幽道:“若如此,冷公子似乎更惨了些,这一切皆是拜他爹所赐,其实,原本可以不这个样子的。”
“你们知道什么?”片刻的沉默后,晏堂深深盯视着宇文芳,目光森然,“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家城主?易位而处,若你经历过我家城主所遭受过的一切,只怕你会做的比他狠!”
“当年我父王到底做了什么?”宇文芳心头颤,柳眉拧杏眸凝,忽就扶案而起,忍着心头惊悸,脱口而出,“便是父债女偿,也总该说个明白!”
“……”
晏堂沉默以对,忽抬手一礼,拂袖而去,一转身却正看见兴冲冲跑了来的伍长娟,伍长娟双手各抓着两条扭曲挣扎的蛇,边跑边还兴奋的喊着:
“池姐姐,我又抓了四条蛇给千金公主做蛇羹汤喝,瞧,我还把它们的毒牙都给拔了,我厉害吧……呃,晏堂主,奴,奴婢见过晏堂主。”
乍然瞅见回过身目光森然的晏堂,唬得伍长娟一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手一抖,四条蛇坠落了三,得了自由的无牙毒蛇扭呀扭,扭落水中……
……
京师。
十二月的长安城已下过一场初雪,正午的阳光正好,积雪消融,便是凛冽寒风扫过,也不曾令繁华的长安城有半分的萧索。
德亲王府,红漆铜钉的大门,两尊几近两人高正张嘴咆哮着的石狮无不彰显着王府的贵气与威严,两队着软甲手拿兵器分列两边的府兵各个挺胸昂首,一脸肃杀,悍勇之气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冷天奴,它日你若去往中原,只需持此玉缺通报姓名,德亲王府随时向你敞开大门!”
贺知远沉稳厚重的声音似回响在耳边,马上的冷天奴抬眼,静静打量着那写有龙飞凤舞漆金大字的匾额,清冷的凤眸里闪过一抹复杂,转而眼前忽又浮现出父亲赤红血染的桃花眸,神色陡然一僵,按在胸前的手缓缓垂下,终没有掏出那枚“卧虎飞龙”玉缺。
赤烈重重的喷出个“响鼻”,甩了甩马毛,似已等的不耐。
府兵早已注意到端坐火红宝马上,着一袭黑金风氅久久凝望着德亲王府出神的冷天奴,不及府兵上前盘问,冷天奴忽一提马僵,催马而去。
入夜,当披一身寒凉眉宇间略显了疲累的贺知远回府,管家贺询亲自奉上热茶,禀报道:
“王爷,消弥阁的人传了消息,您所提的那位冷天奴冷公子今日入了城,也来过德亲王府……”
贺知远持茶盏的手一顿,看向贺询,却听贺询继续道:“不过他人并未持‘卧虎飞龙’玉缺求见,只在府门外看了片刻便走了。”
“噢?”贺知远乌浓剑眉微挑,唇边竟流露出一抹笑意,笑得意味深长,“过府不入,好小子。”
一旁的金戈一听冷天奴来了,立时也竖起耳朵听。
见王爷常年没个笑模样的脸上露了笑意,亦心有高兴的贺询忙道:“王爷,是不是要请冷公子过府……”他还真想瞧瞧这位冷公子是何许人才,竟能令王爷对他另眼相看。
“不必!”贺知远开口打断,看着茶盏中袅袅升腾着的热气,随口道,“他来得也还算及时,正赶上武将遴选的最后一战,那便较武场上见吧!”
金戈忍不住道:“王爷,冷天奴初入京,他并非出身将门,又无上官举荐,甚至连前六场的遴选都未曾参加,这直接就进入争夺武状元之战,莫说他没有资格,便是强行让他……”话说一半,忽就一顿,惊讶道,“王爷,您要举荐他?”
“不是本王,是肖大统领!”贺知远淡淡道,忽又想到什么,不禁微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