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率二百余号轻骑气势汹汹拦了她去路的女人,宇文芳目光一跳,以为自个看见了原突厥大可汗佗钵的右夫人弱水(柳盈),然再仔细打量,方知这女人并非弱水,不过是长相同弱水有着七分相似罢了。
宇文芳急着赶去“鹰不落”峡谷,并不想招惹事端,无奈麻烦却偏偏找上门。
之前宇文辉所栖身的秘密练兵基地虽隐秘,然沙钵略大可汗摄图却是知情的,如今宇文芳已决定放弃复国之战且跟着冷天奴走,自是不敢再留宇文辉在突厥成为沙钵略大可汗泄愤和要胁她的人质。
此次她刻意没带上沙钵略大可汗拔给她的突厥护卫,而是只带着雨晴云儿还有几个被她收为己用对她忠心耿耿的胡人亲卫。
这七八个胡人亲卫并非突厥一族,乃分属草原上不同的小部族,他们的部族早已被突厥所灭,而他们战败被俘沦为了突厥人的奴隶,一朝沦为任打任杀奴隶的他们活得苦不堪言朝不保夕,后被有意栽培自个势力和人手的宇文芳赦免了奴身提拔成了亲卫。
“你就是千金公主宇文芳?”
为首的女子提马上前,一对儿水汪汪美目似淬了毒,泛着幽幽寒光,阴冷狠戾的瞳子死死盯着宇文芳。
那充满刻骨仇恨的目光,令宇文芳心有凛然。
随着为首女子的动作,两队人马共计二百余号轻骑前后夹击,将宇文芳一行人“扣”在了中间。
七八个胡人亲卫紧握着弯刀,紧张的环视四周,却不见退缩,分散开来的他们以护卫之姿拱卫在宇文芳周边,紧绷着唇瓣的雨晴和云儿更是紧跟在宇文芳左右,似要随时冲上前为她挡下明枪暗箭。
一手勒紧马缰绳,另一只手将剑横卧在马鞍的宇文芳声音凉凉:
“你刻意在此拦路,又何必明知故问,倒是你,你又是何人?”
为首的女人忽就眼眶泛了红,恶狠狠瞪视着宇文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我就是北齐国君高绍义的未亡人檀姬,也是取你宇文芳性命之人!”
宇文芳一怔:未亡人?高绍义竟然死了?
高绍义战败,被太子杨勇所擒,派军将其押往京师的途中,未及高绍义麾下死忠心腹们动手救人,他便突然病逝在押送的途中。
檀姬乃高绍义的爱妃,原是北齐一战死武将之女,二人相识相爱于流亡途中,彼此安慰与温暖,情义自非其它养于温室不堪风雨的妃嫔们可比。
而高绍义当年只所以对“韶华阁”里的女乐温情(弱水)另眼相看,甚至救她性命,不过是爱屋及乌,因着她同檀姬长着相似的一张脸罢了。
高绍义之死令正筹划着救人的檀姬悲痛欲绝险些就此殉了情,直到接到密报,得知是千金公主宇文芳向隋朝天子出卖了高绍义联手麂坦和尉迟繁炽等人阴谋发动宫变诛杀杨坚,进而推翻隋朝各取所需的秘密……
檀姬恨欲狂,她认定若非宇文芳的出卖,宫变成功,杨坚一死,隋朝大军必会军心动摇不战而败,如此,他的夫君高绍义就不会战败更不会死……
宇文芳心下惊疑不定:
当日她只所以亲笔写下示警密函,不过是为了向杨坚表明其示和的诚意,虽然最后事态已非她能左右,尝到攻城掠池抢掠劫夺甜头的沙钵略大可汗已欲罢不能。
宇文芳已知天奴将此密函通过太子杨勇呈送到了杨坚面前,然知此事的不过寥寥几人,檀姬却是如何得知是她揭露了宫变一事?
除非……
闪念间宇文芳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浑身血凉,心有喟叹:自个还是太天真了!
面对檀姬的咄咄相逼,心有惊涛骇浪然面上不露的宇文芳若有若无的扫过两百多号的精骑,又深深看了眼紧跟在檀姬身侧的一面皮似被利器所伤半毁了容颜的汉人侍卫,这才认出对方正是高绍义身边的侍卫长邓平。
心知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的宇文芳心头沉沉,再看向檀姬时,却挑眉冷笑道:
“我出卖高绍义?呵,你口中所说的发动宫变一事何其机密,你以为高绍义会将如此机密的所谋宫变之事告诉本公主吗?且谁人不知我宇文芳与那矫诏篡位的杨坚有亡国灭族之仇,若说这世上最恨杨坚的是谁,我宇文芳当仁不让,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他杨坚挫骨扬灰!”
这话说得毫无作伪,虽说她选择了大义,放弃再掀战火复国报仇,可对杨坚的恨,却从未稍减半分。
因着宇文芳的态度,檀姬有一瞬间的迟疑,可当想到消息的来源,这丝迟疑立时烟消云散。
见檀姬不为所动,认定了她是告密者,且誓要杀她为高绍义陪葬,宇文芳扬声厉斥:
“檀姬,你以为面对的是何人,我已非什么北周的千金公主,我乃沙钵略大可汗的可敦,你蛊惑草原部落的这些人偷袭谋害本可敦,就不怕突厥大可汗的雷霆之怒吗?”
“还有你们!”宇文芳持马鞭的手指向二百余号高鼻深目的轻骑,“本可敦不管你们来自哪个部族,你们胆敢袭击本可敦,就是在挑衅激怒突厥的大可汗,你们就不怕今日谋害本可敦的事情泄露出去,沙钵略大可汗会亲率大军灭了你们的部族吗!”
宇文芳清凌凌的目光透着凌厉锋锐,加重了语气:“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保住秘密,可在场的这数百号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有一人走露了风声,后果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到时候,她檀姬这个并非突厥一族的女人大可一走了之,可你们呢,等待你们的将是灭族之祸!”
两百多号人心头凛,犹疑不定的目光流露出些许心虚,这些人分属两个部族,一个是隶属铁勒部的一个小部族,虽非突厥一族,可也是在突厥人的地盘上求生存,而另一个则是亲近“步离可汗”的一个小部族……
金银迷人眼惑人心,他们自是想得到丰厚的赏金,可若是因此被沙钵略大可汗给灭了族,他们也怕啊!
檀姬见势不妙,声音不无尖锐道:
“宇文芳,你不必再这儿恐吓,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不是被吓大的,你也不必扯些没用的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
而后极有气势的猛一挥手,大声道:
“除了十箱银子两箱金子的赏金,只要杀了宇文芳,今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再多给每人十锭金子!”
“砍掉宇文芳人头者,我再多给二百锭金子!”
好大的手笔!
铁勒部的人眼珠子锃亮,这队人马的为首者本就对打败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多年的突厥一族心有不服,此时也不管不顾了,扬起弯刀大吼道:“杀,一个不留!”
这二百多号轻骑有一个算一个,狂热的目光死死着宇文芳,这哪里是人脑袋啊,分明是一堆金灿灿的黄金啊!
两队人马蜂拥而上,桃花叱长嘶声声,宇文芳猛挥剑砍杀,护在其左右两侧的雨晴和云儿苦战不退,七八个胡人亲卫更是杀红了眼,拼死抵挡涌上来的人马……
心知这样战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的宇文芳柳眉竖,咬牙大喊:“她檀姬出多少赏金,我宇文芳翻倍,除二十箱银子四箱黄金外,杀檀姬者,我宇文芳再重赏他四百锭金子!在场者每人也有二十锭金可拿!”
七八个浑身飚血受伤不轻的的胡人亲卫只觉险些就抵挡不住的攻势突然就缓了下来,尚未及松一口气,就听檀姬笑得阴冷:
“宇文芳,你这个将死之人为了保住性命信口扯出的鬼话你以为他们会相信吗?他们在此截杀你,正如你所说,这要是被沙钵略大可汗知道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更别说拿到金子了,就算你真想给,你以为沙钵略大可汗会同意吗,我倒是更相信沙钵略大可汗宁可宰了他们,自个吞下这大笔的金子!”
显然,檀姬所说很是有效,刚心生了迟疑者立时打消了倒戈的念头。
八个胡人亲卫战死了五个,雨晴和云儿身上也见了血,宇文芳已是力竭,当宇文芳手中的剑被铁勒部一铁塔般的家伙手中刀磕飞,来势不减的弯刀就要劈上宇文芳的脑袋时,一点森寒白光过,“当”的一声将那斜劈下来的弯刀生生断成两截,半截断刀贴着宇文芳鬓角的墨发滑落,几根断发飘飘……
一队蒙面黑衣人纵马而来,如一枝利箭,直插敌营,虽不过区区十余人,可却若猛虎扑食,更似收割人命的阎罗,很快,地上已是血流沽沽,尸首堆积而起……
二百多号为了赏金而来的铁勒和突厥人,很快便死了大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檀姬骇然尖叫,显然,这队人马是来救宇文芳的。
这队蒙面黑衣人也不搭话,似懒怠搭理檀姬所问,只闷头杀人。
区区二百余轻骑,对上十几名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并不占优势,尤其这些轻骑并非是沙钵略大可汗麾下的彪悍虎师。
被解了危难得以喘息的宇文芳抹了把额头冷汗,她似想到了什么,忽就目光一暖,心生了期许,默默的盯着这一队只闷头杀敌为她解危的蒙面黑衣人,然当遍寻不着那熟悉的身姿后,一抹失落滑过眼底。
“他们是江湖高手,夫人快逃!”侍卫长邓平被为首的一黑衣人刀劈上胸口之际,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邓平于先前同隋军的大战中受了伤,伤势未愈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截杀千金公主宇文芳的途中。
可显然,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并不打算给檀姬活命的机会。
被毫无怜香惜玉的为首黑衣蒙面人一掌击飞的檀姬吐血不止,五脏受重创的她挣扎着,扭曲着狰狞面容的她原本两水汪汪的美目已是干涸尽失了光彩,她不甘的向宇文芳的方向伸着手,芊芊长指蜷成利爪勾型,似要抓住宇文芳亲手将她的骨头碾成齑粉……
险就死在这报仇心切的女人手中的宇文芳,并不可怜这濒死的女人,可也不得不感佩她的痴情,她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底里光星渐灭却依然直勾勾盯着她的檀姬,轻叹道:
“我会命人将你葬在高绍义的身边,让你们死后同穴。”
檀姬扭曲的面容忽就一僵,末了,竟缓缓的柔和了下来,死去的檀姬虽不甘,然神色却又异样平静。
倒是宇文芳,这几日一直盘横在心头的不安并未随着这次袭杀的解除而定下心来,相反,心内的不安却越发强烈了,而看到如此为情所困为爱痴狂的檀姬,她竟莫名的心有悲凉。
蒙面黑衣人并未穷追被杀得七七八八,吓破了胆拼命狂逃而去的铁勒和突厥人,身上浓戾杀气未散的为首者看向宇文芳,目色沉沉,甚至含有一丝不善。
雨晴和云儿心有警惕,攥着兵器的手禁不住紧了又紧,幸存的三名胡人亲卫也紧紧护在她身边,瞪视着自现身就不曾发一言的这一众蒙面黑衣人。
忽然,为首者身边的一人突然就扬手扯下面巾,露出真容。
“肖念?”
宇文芳愕然,不禁失声道。
天脉山“伏峰顶”,已是精疲力竭的贺知远目光忽陡然一凝,抬眼看着一峰壁处,沉声道:
“什么人,出来!”
“不求公子”霍不与缓步而出,他看着坐在那儿似是正在休憩着的贺知远,唇角微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然眼底里却全无笑意,只有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