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大典一推再推,送亲使团久滞突厥不得归,本就对宣帝的“和亲之策”嗤之以鼻的肖念早已是心有不耐。
若非想着利用此次机会,亲入漠北草原深入突厥腹地了解查探一番好为来日的战争做准备,他肖念才不会主动请缨走上这一遭。
而当北齐亡国之君高绍义故意透露他身为中央禁军大统领的父亲肖佐被昏君降罪罚了“天杖”后,恨欲狂的肖念险些不管不顾纵马南下“杀回”京师长安,好在苦苦忍耐煎熬多日后,终从父亲留给他的暗桩那里得了确切消息知晓父亲有惊无险性命无虞,肖念这才强按捺着性子没有鲁莽行事。
“汝南公”宇文神庆和长孙晟人在突厥王庭,由虎贲都尉肖念全权负责的送亲使团里的几百号虎贲精卫扎营地则距王庭有五十里之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且有突厥重兵监视防守。
而当昨夜突厥兵有异动时送亲使团里的斥候已有所警觉,得报的肖念看似并不吃惊,只是连日来那阴沉的目光越发透着股嗜血狠戾,他下令众虎贲精卫马不卸鞍人不卸甲,兵器不离身全力备战……
于肖念眼中,宣帝的和亲之策不过是自欺欺人,妄图送个和亲公主以女止戈,无异于与狼谋皮!
而毫无廉耻贪婪成性人面兽心的蛮夷难以德怀,唯有将其打怕了才会知道痛知道怕!
自踏上漠北草原的那一刻,肖念便知此番若行于刀尖,一个不好,便是短兵相接拼个你死我活。
果然,突厥人沉不住气了,明日是和亲大典又如何,只怕在突厥人眼中,千金公主和送亲使团不过是待宰羔羊,任他们突厥蛮夷杀戮摆布。
肖念边备战边悄然派出亲卫前去王庭找宇文神庆和长孙晟,然两亲卫走后就一去不复返。
肖念眸色沉沉已是山雨欲来,他已然意识到,两亲卫怕是没等见到送亲正副使就已罹难。
崇尚先下手为强的肖念正要有所行动,不料监守的突厥军却自个先乱了起来……
肖念虽心有疑惑,可于战事敏锐的他不愿错失良机,然未及他率虎贲精卫出了“圈禁地”,数千杀气腾腾的突厥铁骑已杀了来,为首的是吐塞尔将军的副将,其小舅子火拔归……
几百号的虎贲精卫对上五千突厥铁骑,只打眼一看,形势就不容乐观。
马上的火拔归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大手一挥,几个突厥兵将两亲卫残缺不全的尸首抬了来抛到肖念脚下……
眼见浑身伤痕累累尤大睁着两眼的两心腹亲卫死不瞑目死状凄惨,肖念目眦欲裂……
火拔归却一抹脸,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已是一副悲痛欲绝歇斯底里状,刀指肖念痛斥北周和亲使团欲趁今日和亲大典的机会,勾结突厥叛部,里应外合袭杀和亲大典上忙着庆祝而毫无防范的佗钵大可汗和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
火拔归咬牙切齿道和亲使团的意图被吐塞尔将军识破,送亲使团为了杀人灭口,派出数名身手了得的虎贲精卫刺杀吐塞尔将军,就在刚才,吐塞尔将军被刺杀身亡,杀人的虎贲精卫被打死了两个……
火拔归一副因吐塞尔将军被杀的痛彻心扉,而数千愤怒的突厥兵则大吼着“为吐塞尔将军报仇,杀光北周人”……
火拔归虽是吐塞尔的副将,可除了他的亲兵,绝大部分是吐塞尔将军麾下的忠心悍卒,被火拔归言语蛊惑,各个眼底冒着凶光,咬牙切齿挥舞着锋刃,恨不得将肖念和这些虎贲精卫一刀刀活剐了……
“肖念,”一脸狰狞的火拔归厉声喝道,“你和你的虎贲精卫已被包围,如果你们肯扔下兵器跪地受缚,我可以让你们死个痛快,否则,抽你们的皮扒你们的筋……啊——”
随着火拔归的惊呼,一道寒光过,若非火拔归缩脖躲得快,定会一刀毙命,便是如此,飞刀仍是划过他头皮,斩落一缕头发,溢出的鲜血从他脑袋顶滑落而下……
吃痛的火拔归一抹额头,满手的血,鲜血泼面的他越显狰狞。
甩出飞刀的肖念暗道一声可惜,飞身上了马的他随手抽出马鞍侧的长长斩马刀,刀指泼血满面越显狰狞的火拔归,轻蔑的呸一声,冷笑道:
“你们想战就战,我北周将士必定奉陪到底,可你们却用这种鬼蜮伎俩来陷害,还真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突厥人的作风,想来尔等蛮夷早已打定了主意趁着今日的和亲大典拿虎贲精卫做伐子,进而将整个送亲使团和千金公主杀戮殆尽,既然你们想死,本都尉就成全你们!”
“敢杀本都尉的亲卫,我要你们血债血偿,百倍偿还!”最后一句已是咬牙切齿字字森寒。
几个虎贲精卫立时将两亲卫残缺不全的尸体抬走,这里很快就会沦为战场,无论如何,他们不会让已惨死的同袍再落个马踏成泥。
抹了一头一脸血又被揭了老底的火拔归又惊又怒,五官扭曲咆哮着:“为吐塞尔将军报仇!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原本的计划是激怒肖念令虎贲精卫不管不顾的杀出扎营地,而后放他们一条“生路”,赶肖念和这些虎贲精卫逃到王庭,而后以剿杀偷袭王庭的北周虎贲之名趁乱宰了送亲正副使和千金公主,当然,宰杀的目标还有同送亲使团交好的苏尔吉汗王等人……
可现在,火拔归只想宰了险些给他脑袋开了瓢的肖念,于是,他也顾不得以驱赶为目的,“助”肖念和虎贲精卫于重重包围下撕开条口子跑去王庭,只一心一意要困住肖念杀了他出气……
若是高绍义看到这一幕,定会气得大骂火拔归是个不知顾全大局的蠢货!
吐塞尔将军麾下的兵为替自家将军报仇,红了眼珠子,誓要拿肖念和众虎贲的人头给吐塞尔陪葬,而肖念更是个彪悍杀将,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众虎贲精卫亦是不畏死的铁血汉子,为了给惨死的同袍报仇,为了救出送亲正副使和千金公主,他们亦是杀红了眼……
马嘶长啸声中,喊杀声震天,双方人马厮杀惨烈,很快,不断有人倒下,有突厥兵,也有虎贲精卫……
于是,当一身胡服,戴着人皮面具,以突厥人长相示人的冷天奴纵马冲进来时,杀红了眼的肖念踹飞个被他一刀对穿了突厥兵,挥刀兜头朝冲进战场闯到他眼前的突厥人劈了下去……
“肖都尉,是我,冷天奴!”冷天奴声音低低,抬手将兜头劈下来的斩马刀弹开。
冷天奴?
虽声音低低,然肖念还是立时认出了这对儿凤眸的主人。
冷天奴连胯下战马都换了,又顶着张突厥人的脸,难怪他第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孤独呆在林子里等着主人的赤烈正无聊的刨着脚下的坑,末了朝着冷天奴离去的方向重重喷了个响鼻:哼,等那个夺了它主人的家伙回来,非同它狠狠的打一架不可,让它好好明白明白,它赤烈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呵呵,”肖念反手一刀又将几个突厥兵砍下马,嘴里呵笑两声,脸上露出曾经的纨绔色,可却满目警惕声音森冷异常,“你到底站那边儿?要是站在突厥人那边,本都尉照砍!”他老子冷潇雨可是摄图的心腹呢,而他,还顶着张突厥人的脸招摇,看着可真扎眼。
随手抢过一柄弯刀的冷天奴扬手一道寒光过,鲜血飙飞,几颗突厥人的脑袋落了地,扫了眼厮杀一处的两边人马,眼见被突厥兵层层包围的虎贲精卫,眼底里泛起一抹寒凉:战已开,人已杀,杀少杀多也已无区别,既如此,那便不必对这些突厥兵容情了。
虽有心杀敌,却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和鬼魅身手,冷天奴用粗哑陌生的声音:“我站哪边难道你还不清楚?在漠河官驿我就已表明了立场!”
否则,他怎会出手救千金公主解送亲使团之困,嗯,虽然现在看来,他是救自个的女人,有为己之私的嫌疑。
“出了什么事,怎就打了起来?”冷天奴手中刀所到之处,又飚起一溜血花,地上转眼间又多了十几具突厥兵尸体,扫了眼杀红了眼的双方,刻意换成的粗哑陌生声音沉沉,“肖都尉,你难到不知和亲大典之日动手,会授人以柄?”
“吐塞尔将军死了,火拔归诬陷是我们虎贲精卫干的,还残杀了我的亲卫!”脸上溅了血的肖念战意凛然,虎目咄咄杀气冲天,边说边挥舞着长长斩马刀砍杀着乌压压冲上来的突厥兵,冷笑道,“火拔归上来就开战,呵,难不成还要我们伸长了脖子乖乖等着他们的刀砍下来?”
吐塞尔将军死了?
冷天奴不由皱了眉,抬眼盯上掠阵的火拔归。
冷天奴虽同吐塞尔将军没什么交集,然却知此人,知其同他大哥吐罗古将军一样,对佗钵忠心不二。
佗钵举办和亲大典娶和亲公主为可敦是真,所以,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不可能下令吐塞尔挑衅肖念和虎贲精卫,而肖念也断不可能派人刺杀吐塞尔,然吐塞尔却被杀了,那他的死,必有蹊跷。
暂代死去的吐塞尔将军发号施令的火拔归正嘶吼着命令吐塞尔将军的亲军反复进攻冲杀着北周虎贲精卫,他自个的亲军则在外围打转捡漏,火拔归看得清楚,这些北周虎贲精卫毫不逊于突厥勇士,还是先让吐塞尔的亲军打头阵吧。
正挥刀督战的火拔归忽觉头皮发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意识到危险的他猛瞪大了两眼珠子看去,就见一胡服的牧民纵马而来,一人一骑就似如入无人之境的噬人凶兽,所到之处尽是飙飞的鲜血和人头,可死的却全是突厥兵……
虽不知这个本族牧民为什么要帮着北周人?火拔归却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他狞笑着挥刀应战,然只一个照面,就被力大无穷又身手快如鬼魅的“牧民”当胸一脚给踹下了马,不及落地,已被薅着后衣领拎在半空……
“火拔归将军!”看见这一幕的突厥兵惊骇失声。
“杀了他,快救火拔归将军!”火拔归的亲兵大吼着拔马冲过来。
一道箫声忽隐隐传了来,没入厮杀声中几不可闻,然拎着火拔归的冷天奴却倏地看向箫声传来的方向,忽眼角微挑,一抹轻松隐现,心内悄然松了口气:
千幻使,果然没令他失望。
视线里,一人一骑冲了来……
突厥兵原以为又是个吃里扒外帮着北周人的败类,可当抢上前截杀的突厥兵看清来人长相后,难以置信的他们纷纷惊呼出声:
“吐塞尔将军?”
“是吐塞尔将军——”
“吐塞尔将军不是被北周人给杀了么?”
眼见自家将军死而复活,激动不已的吐塞尔的几个心腹亲军头儿已顾不得同北周人厮杀,拔转马头跑向自家的将军。
脸色苍白,前胸缠着血染的厚厚布条的吐塞尔磨了磨牙,中气不足的声音怒喝:“死的不是我,不过我也差点儿就被人给宰了,可杀我的不是北周人,是火拔归!”
“火拔归,你给我滚出来,你就是汉人口中的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要亲手宰了你!”
于是,如他所愿,冷天奴将火拔归“抛”到了他马前。
远离战场的一片胡杨林中,依然是十二三岁少年身量的消弥阁千幻使“黑娃”正兴致浓浓的把玩着手中一碧绿通透的玉箫,忽自言自语道:
“不知冷公子能不能割爱将这玉箫送与我?嗯,我要的不多,救下吐塞尔的报酬,就拿这玉箫抵帐好了。”
他虽被冷潇雨伤的不轻,短时间内无法再施展缩骨术做宇文芳的替身,可当收到冷天奴的飞鹰传书,只恢复了五成功力的他要悄无声的溜进军中,躲在暗处监视吐塞尔将军的一举一动再顺手将人给救了还是能办得到的……
************分隔符
突厥王庭。
“嗷呜——”虎吼声声,直击人的心脏,令闻者色变。
“嗷呜——”转眼间,七八头张着血盆大口虎吼咆哮的斑斓猛虎已分别扑上观礼台、台下观礼的人群。
“保护大可汗和可敦!”
玷厥大吼着,猛将手中的礼盒甩过头顶,礼盒以优美的弧度坠落台下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没人注意从天而降的礼盒,甚至被礼盒中掉落而出绘有血红法咒石头给砸破了脑袋的一贵族头领也顾不得疼痛低头看上一眼,只捂着血染的脑袋逃命去了,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落入了虎口。
转眼间,那以血绘就法咒的石头就不知被各色纷乱的马靴踢往了何处。
变故一瞬间,宇文芳有些发懵,圆瞪的瞳子中映出扑上来的猛虎,她下意识护住小腹急欲避过,然步子不稳,险些跌倒,与此同时,那扑上来的猛虎却惨号一声,巨大的“扑通”声中,以诡异的姿势倒在她身边,一枚不为人注意的小石子儿自猛虎脚下滚落而去……
佗钵也有些发懵:
不对呀,还不是放虎吃人的时候啊!
该死的兽奴,竟然将虎提前放了出来!
转而一想,阴沉的能下黑雨的脸又浮现出一丝会心笑意:虽没能众目睽睽下光明正大寻了错处宰了玷厥,可能看见群虎活生生撕破了摄图也不错。
摄图不是被草原神挑选的继任大可汗吗,不是有草原神派出的白虎保护吗,呵,就是不知他被群虎撕碎了时还会不会有人认定他是草原神选定的继任大可汗?
冷潇雨手中扔把玩着两枚细小的石头子儿,他救下了宇文芳,可转瞬间,余下的猛虎已扑上了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