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侍候宇文姿的突厥女奴倒毙在毡房外,据目睹的巡逻突厥兵说,两人死前折腾了很久,直到死,咬着她们腿肚子不放的沙柳叶细,婴儿小臂长的几条毒蛇也没松口……
而郡主宇文姿,青黑扭曲的面容,嘴角溢着黑血,尖叫着跑出毡房,身上咬着数条沙柳叶细的毒蛇……
不及巡逻的突厥兵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两眼珠子直勾勾着,似被毒傻了却困兽犹斗的宇文姿疯狂的扯下打马而来的暌息王子,抢了马跑了……
远离王庭的一处沼泽地旁,倒毙着暌息王子的战马,几条沙柳叶细的毒蛇悠然的爬过战马的脑袋,几个墨黑的毒蛇牙印惹眼醒目…
等暌息王子和一众亲卫赶到时,只看见倒毙的战马和浮在沼泽地上的一朵光闪闪的累丝宫花,那金累丝的宫花,是宇文姿戴在头上的……
显然,郡主宇文姿便是没被毒蛇咬死,也已被沼泽吞没了。
据说暌息王子失了态,红了眼眶的他双手挠着脑袋冲着沼泽地嘶吼声声,似因没能救下人来而陷入深深的愧疚自责中,连闻讯赶来的送亲正副使都被暌息王子的“慈悲心”感动了……
郡主之死事关重大,“汝南公”宇文神庆和长孙晟亲自调查此事,联系到茶中下毒又放毒蛇咬人被杖毙了的赵嬷嬷一事,加上当事人凝佳和扎依、阿托赫兰所说,宇文神庆匆匆下了结论,认定同误伤了凝佳姑娘一般,奴大欺主被公主发卖边城因而怀恨在心的赵嬷嬷欲以毒蛇杀害千金公主不成,竟又牵累害死了郡主宇文姿……
和亲大典在即,送亲正使宇文神庆给郡主之死盖棺定论,佗钵自是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本想拿赵嬷嬷的主子冷天奴问罪,可被有心交好冷天奴父子和“尔伏可汗”摄图的送亲正副使给劝阻了……
其实宇文神庆早对这个沾了千金公主恩泽而受封郡主的赵王府庶女宇文姿颇多微词,更对其有意无意同左夫人勒兰难走得近的举动不满,加之或多或少知晓宇文姿蛮横跋扈的秉性,虽对宇文姿的死有几分唏嘘,可再多的,便没有了。
千金公主宇文芳亦因妹子之死而伤心闭门不出,于是,受大可汗委托的叶舒和苏尔吉汗王的长媳扎依适时登门对她多加劝慰……
当然,这都是后话。
而此时,被霍不与颇有深意的目光盯住的宇文芳坦然迎视,脸上则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担忧和紧张之色。
无人注意之际,霍不与在宇文芳耳边低语,阴测测的声音几不可闻:“千金公主,蛇是你放的,人是你杀的,赵嬷嬷不过是个替死鬼,你倒好手段!”
“……”宇文芳心头一凛,目光微冷。
“呵,别想着狡辩,本公子亲手配制的‘蛇香’就在你身上,”不及宇文芳说什么,霍不与又冷笑道,阴戾的瞳子又扫了眼警惕瞪过来的雨晴,“同你一样,你这个侍婢身上除了有‘蛇香’,袖上也沾有引蛇发狂咬人的‘乌涂花’粉。”
“……”宇文芳默。
这鼻子,比狗都灵!
既然瞒不过“医仙世家”的霍不与,又何需再多言。
蛇香,可令万蛇退避,便是有引蛇发狂的“乌涂花”粉,只要有蛇香在,蛇便是发了狂冲上前咬人,可到达一定距离内还是会退避。
雨晴扑倒赵嬷嬷之际,趁机将毒蛇塞进了她怀,而宇文芳抬手挥袖间轻拍宇文姿的手以示亲近时,悄无声的将“乌涂花”粉洒落她身上。
至于扎依和阿托赫兰,身上也被雨晴悄然洒上了乌涂花粉。
所以,毒蛇会去咬宇文芳、扎依和阿托赫兰,但只要有蛇香,便是发狂的蛇临了也会退缩,而冲进来的安加利拆都尉恰到好处的在蛇退缩之前斩下了蛇头。
便是安加利拆没能及时斩杀蛇头,雨晴也会出手。
处置赵嬷嬷趁众人分神之际,雨晴又悄然将暗藏的一团沙柳叶细,婴儿小臂长的毒蛇塞到了宇文姿的毡床底下……
“千金公主,”霍不与磨了磨牙,被揍的鼻青眼肿的一张脸寒森森的,“那杯毒茶也是你刻意给凝佳的吧,她何其无辜,你意然拿她做对付宇文姿和赵嬷嬷的伐子,你……”该死!
掩在袖下的手已握手成拳,若非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位是冷天奴心爱的女人,他定会让她去死一死。
森凛杀气扑面而袭,令宇文芳头皮发炸汗毛竖,她禁不住后退一步,掩在广袖中的手下意识护住了小腹,柳眉微挑,艳明如玉的脸沉了下来,声音虽低,却是沉稳含着霜渣:“霍公子好想像,不过还请霍公子慎言!”
身子发凉,有种毛骨悚然感觉的雨晴和云儿觉出不妙来,立时将后退的宇文芳护住。
奉公主命出去吩咐护卫去请送亲正副使的安加利拆都尉回来后立时感觉出那股子强烈的杀意,他下意识握上腰间刀柄,大步上前瞪向杀气的来源霍不与。
摆出一副忧心重重却强作镇定神态的宇文芳摇摇手,挥退了欲扶住她的雨晴和云儿,道:“莫多做耽搁,本公主还撑得住,本公主要亲去查看,一定要找到四妹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落不明,呵,她当日摔落悬崖不也下落不明了么,莫不是毒蛇没咬死宇文姿,让她给逃了?
可,不可能啊!
这些毒蛇的蛇毒虽比不上双头鬼蛇、青盲和白头王蛇,可被其咬上一口,也是活不成的,更何况巡逻的突厥兵亲眼看见十几条毒蛇“挂”在宇文姿的身上。
宇文芳倒是想让宇文姿也尝尝曾袭击过她的双头鬼蛇、青盲和白头王蛇的滋味,可惜,这些蛇体形太大,不易隐藏。
抛下神色沉沉的霍不与,宇文芳脚步匆匆径直而去,尚未走到门口,离忧掀帘而入,迎面看见千金公主,手捧着雕花镶金边,一看就极是贵重红木匣的离忧忙屈膝一礼,再抬头来,恭敬道:
“公主,奴婢奉命已取来您嫁妆中的这株五百年份的人参。”
五百年份的人参?
闻者一惊,齐齐盯向离忧的手中物。
霍不与神色微怔,旋即也紧盯住离忧手中的红木匣,阴戾的瞳子铮亮,已是炙热若火烧。
宇文芳脚步一顿,回头,目光掠过看过来的霍不与,落到床上正巴巴看着她的凝佳,温声道:
“凝佳,你不是急着要百年人参给伤重的右夫人用么,这株五百年的人参便送与你,”转而又看向离忧,“离忧,将这株五百年份的人参交与凝佳姑娘。”
“公主!”池安儿和曹御医齐齐出声,目光里满是惊讶和不解,甚至是不赞同。
“公主,这可是五百年份的人参啊。”池安儿隐忍不住,从曹御医身后探出身子,强调道,未尽的话都在她肉疼的小眼神儿中。
五百年份的人参呐,不是五年,不是百年,是五百年的啊!
要知道五年百的人参可遇不可求,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啊!
且右夫人和左夫人联手处处刁难公主您,您为什么要拿如此极品的人参去救个对公主您不怀好意的敌人呢?
“我意已决,就将这株五百年的人参送给凝佳了。”心知池安儿肉疼是缘于她的原故,知池安儿的心是向着她的,宇文芳目光微暖,语气却不容质疑。
五百年啊,那药效一定更好!就这样送给她了!
本恹恹着的凝佳,此时眼睛亮亮的,不觉笑眯了眼,床上的她撑起身子抬着小脑袋冲宇文芳甜甜一笑,乖巧道:
“千金公主,你真好!”
“你是我见过的最慷慨大方的好人了!”呃,好在天奴哥哥没听见,天奴哥哥才是最慷慨大方的呢,好想赶快告诉天奴哥哥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呢。
“那我就替伤重的右夫人多谢千金公主的慷慨了。”
浑身散发着戾气的霍不与目光微闪,身上的戾气忽就收敛了许多。
玷厥瞅着笑眯了眼的自家妹子,心有复杂:
五百年的人参呐,他也想要!
千金公主分明是因为凝佳受她所累而中了毒心有愧疚,这才慷慨相赠,可妹子却想拿给右夫人用,呵,绝对不可以!
之前还顾忌着右夫人是佗钵大可汗宠爱的女人,可这几日他也算看明白了,佗钵根本就不在乎右夫人的生死,甚至都懒的打发人来接伤重不能起身的右夫人,既如此,他干嘛还要在这女人身上浪费株五百年的人参呢?
齐斯格将军暗戳戳咧嘴笑了笑,同自家可汗玷厥隔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霍大哥,”见离忧上前欲将人参交与她,凝佳忙摆手,示意离忧给霍不与,“这人参你便拿去吧,我不是医者,可你是神医,交给你,我放心,霍大哥,你可一定要治好右夫人呐。”
“好!”凝佳的话令霍不与心内极是熨帖,立时应了声,极是干脆的伸手将那贵重的红木匣子拿了去,旋即打开,不禁挑了挑眉,似对里面的人参极是满意,转而又利落的合上了匣子。
随着霍不与“啪”的一声盖上匣盖,没能看到五百年人参长什么模样的一众人表情可谓复杂精彩。
百年份的人参霍不与当然有,可那两支人参恰好在两个月前都拿去入了药,去往遥遥深山老林采参的手下还未回返,如今又急需,虽他已命人急去边城买入,但也需要时日,毕竟上品的百年人参并不多见。
霍不与虽救活了柳盈(弱水),可柳盈接连受伤身子早已亏空过甚,到如今,虽苦苦撑着,也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及时调理,只怕随时就去了,想到柳盈熬不过些许时日,霍不与就心如刀割。
此时宇文芳肯割爱送出一株五百年的人参,这份人情,霍不与不得不领。
莫名对霍不与怀有亲近感,更自觉窥得霍不与爱恋右夫人秘密的凝佳自是不忍见霍大哥为了株百年人参而烦忧,待得知若不能用百年人参及时入药给右夫人调理会有损她的寿数后,沉不住气的凝佳便匆匆跑了来找宇文芳求助……
眼见霍不与毫不客气的截了那株五百年的人参,齐斯格将军大怒,险些拔刀砍向霍不与拿着红木匣子的手。
玷厥动作比他快,按住他的动作,轻摇了摇头:
众目睽睽下行抢夺之事,他堂堂达头可汗丢不起这人!
且,凝佳还在那儿看着呢!
眼见妹子看着霍不与笑眯了眼,玷厥忽觉扎心又扎眼,再看向霍不与时,他眼底里流露出了杀意。
霍不与抬头扫了玷厥一眼,不以为然般勾了勾唇:
想从他手中抢,呵!
若非这家伙对凝儿百般维护护着她长大,他“不求公子”不介意送他去死一死!
当众人簇拥着宇文芳去往郡主宇文姿的住地时,得了信的扎依和阿托赫兰将几个侍候的女奴打发下去后也在悄声嘀咕:
“我怎感觉这事透着股子怪异呢?”似想到什么的阿托赫兰长长的黑眉拧成了结儿。
扎依点点头,神色有些许的古怪,低声道:“你也想到了旗兰猎场上发生的事是吗?”
阿托赫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当时千金公主的住地被毒蛇群团团围住,人被毒蛇追着咬,现在又变成了郡主宇文姿被毒蛇追着咬,听巡逻的兵卒说,宇文姿身上都是蛇,咬着她不肯撒口呢!”
扎依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那个赵嬷嬷不简单,她和死了的彩儿都是因为奴大欺主被千金公主下令打了板子发卖到边城来的,就像千金公主说的,赵嬷嬷恨不得杀了她!而且赵嬷嬷曾是宇文姿阿母的心腹,又是看着宇文姿长大的,还会医术会配制药物,说不定,旗兰猎场上的那些袭击千金公主的毒蛇群就是同她有关。”
阿托赫兰极是认同,神色紧张的她点点头:“今日是我们恰好撞见了赵嬷嬷和郡主在一起,想来,赵嬷嬷没少去见宇文姿,也没少在她面前说千金公主的坏话,难怪宇文姿会跟左夫人走得近。”
“还有,赵嬷嬷虽没资格去旗兰猎场,可我总觉得是她在暗中使坏,说不定是她撺掇了宇文姿,给了宇文姿什么邪门的药物可以控制毒蛇群,叫我说啊,旗兰猎场上毒蛇群袭击千金公主肯定跟宇文姿有关。”
扎依撇了撇嘴,冷笑出声:“可她们算计来算计去却把自个给算进去了,要是赵嬷嬷没被千金公主及时下令杖毙,说不定,死在毒蛇口中的就会是千金公主和我们了!”
扎依和阿托赫兰对宇文姿没有好感,实在是不喜这种窝里斗的主儿。
这两人真相了,虽没猜个十成十,却已联想到了宇文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有意同千金公主交好,又对窝里斗的郡主瞧不上眼的扎依和阿托赫兰在佗钵大可汗和送亲正副使的“盘问”下,将事情尽都推到了赵嬷嬷身上……
于是,虽暌息王子、默吡叶护、大逻便等人对郡主宇文姿被毒蛇群袭击一事多有怀疑,甚至欲借此事再以邪祟附身之名陷害宇文芳,可有当事人凝佳,扎依和阿托赫兰力证,痛失郡主妹妹又被证是清白的宇文芳自然得了佗钵和送亲正副使的信任,至于他们心中究竟是真信还是假信,只他们自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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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乌云笼罩,不见一丝月光和星光的夜幕下,一道刺目白光闪过,片刻,轰隆隆雷声响,似要劈开这浓重的夜,又似要劈碎被黑夜吞没的大地,疾风中骤雨兜头浇下,似水泼的大雨瞬间将巡逻的兵卒浇个透湿。
毡壁上的烛台里,幽幽灯火被从毡窗灌进来的风吹的颤跳不止,灯光映在“达头可汗”玷厥一张深具立体的英俊五官上,明明灭灭令他整张脸都显得阴晴不定。
“可汗,我这也是才探出的消息,情况比我们想像的更严重,你,得走,马上!”
玷厥深深看了眼隐在灯火暗处一身黑袍盖头的大喀木,冷冷道:
“走,你以为还来得及吗?”
手握着腰间弯刀柄,亲守在毡帘处的齐斯格将军绷着张脸,紧张的目光看了眼自家可汗。
“大喀木,”玷厥声音沉沉,带着些许的决绝意味,一字一句,“与其我逃,不如提前让他去见草原神,就在和亲大典日!”
大喀木染史泥傅倏地抬起头。
“还有千金公主,就陪着他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