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夫人至死方知,宇文容,这赵王府里性子最是温软和善不过的二小姐,竟是个真正心狠手辣的主儿,不出手则矣,出手便不给她留半丝生机。
宇文容把握的时机也好,一环扣一环,接连抛出阎惜被迫盗取“悦魂香”,秋娘被掳,婉夫人之死,一桩接一桩,桩桩令人发指,令赵王不能承受其重……
然宇文容并不知辰夫人指使阎惜盗取“悦魂香”的真正目的竟是意在宫里的天元大皇后,否则,她定会阻止,且,她虽意识到被辰夫人惦记着的“悦魂香”定非泛泛之物,可也并不知“悦魂香”究竟有何不同,甚至身为暗卫头儿的阎惜也不知,而辰夫人只所以知情,实是做为赵王爷的枕边人,一次从露了口风的赵王那儿得知了“悦魂香”的存在和其霸道的用处……
深知一山不容二虎,后宫不容二主的辰夫人为了自个儿的赵王妃之位,为了爱女宇文姿的荣光,更为了除去眼中盯天元大皇后杨丽华,便以双手奉上“悦魂香”作为向尉迟繁炽效忠的诚意和献礼……
“父王,事到如今,您要早做决断,否则,赵王府覆灭就在眼前啊!”
次女宇文容所言如重锤擂心,字字擂的赵王几欲吐心头血!
赵王深知,便是没有秋娘和婉夫人之事,辰夫人,也断断留不得了!
不管“悦魂香”之事是否会事发,辰夫人一死,也算是向宣帝表明了赵王府的态度。
而不知内情的宣帝确实心有满意:瞧见没,这才是忠心臣子应有的态度,当夜亲眼见证了他丑态的内外命妃们都该死,而赵王,就做的很好嘛!
赵王府辰夫人“病逝”。
半个月后,辰夫人母家忽就举家回乡“祭祖”,然途中竟遇上了土匪,单家的主子们满门上下无一活口,皆被土匪所杀,财物被劫掠一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夜,赵王吩咐心腹侍卫将面无人色痛哭求饶的辰夫人拖下去“处置”了时,回过冷幽幽的目光看向次女宇文容,沙哑的声音问道:
“容儿,你能救下阎惜及其妻儿,其实你早就在监视辰夫人了,其实你完全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若是“悦魂香”之事事发,整个赵王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直直迎视着父亲眼底里的审视,目光坦然的宇文容一字一句:“父王,女儿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恶,不曾想,辰夫人竟然会为一己之私,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勾结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算计中宫之主的天元大皇后,她辰夫人,还真是敢呐!
“父王,如今事已至此,您还需早做筹谋啊,”宇文容目光微闪,面有动容,“天元大皇后娘娘她……”
“早做筹谋?”知宇文容之意,赵王摆了摆手,似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他嘴边扯出一抹苦笑,缓缓坐回太师椅,声音低低,“君无戏言,赐死旨意已下,无人能救得了天元大皇后,杨氏一族倾覆就在眼前,如今我赵王府,能明哲保身已是不易,怕是明日,又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
当宇文容离开时,忽又回眸,看着灯光下父王那挺拔不再的身板,那悲凉苍老的面容,心有酸楚,亦明了当日嫡姐的犹豫:真相总是残忍的,父王他老了,何堪其重啊?
如阎惜所愿,赵王给了他妻儿活路,可却没放过辰夫人娘家满门,命“土匪”一刀刀剐了她哥哥之前审出了有关当年掳走秋娘的真相,之后更派人抓拿那个吃里扒外将秋娘之事秘告了辰夫人的别院管事,然,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人,赵王不知的是,那别院管事早被“随国公”杨坚的手下找到而后被杀之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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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风大雨急的,却不知何时,早已是风收雨歇。
而弘圣宫,也似今夜这风雨般,忽就阴云尽散,风雨皆去,整个弘圣宫内的宫人,各个露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待内宫首领太监张孝初宣读赦免天元大皇后的圣旨之际,王有德暗戳戳抹了把额头冷汗,心内暗呼庆幸:
得亏干爹来的及时呐,否则他这祸就闯大了!
干爹不愧是这宫中的老人儿啊!
侍奉两代帝王,这么多年能稳坐内监首领之位,干爹果然是看得远想得更通透。
陛下的心思还真被他老人家给摸准了啊,陛下终是顾念夫妻情分不忍杀了天元大皇后,如若干爹没来得及时,他快一步“打发”了天元大皇后,只怕此刻陛下就该拿他来陪葬了。
如今,他王有德可是拖延了时辰间接救了天元大皇后一命的恩人呐!
嗯,哪怕日后那位龙角出帝王相的杨坚登上帝位,他王有德也不必担心小命不保祖坟被刨了呢,不过话说回来,瞅瞅陛下干的这些个荒唐事儿,可真是,咳,一言难尽呐。
王有德在那儿暗自庆幸着,而跪地低眉聆听旨意的天元大皇后杨丽华亦是心绪一片复杂,她目光微恍,耳边是张孝初抑扬顿挫的宣旨声:
“命天元大皇后闭宫自醒,未得圣谕不得擅出弘阳宫……”
“国公夫人独孤伽罗爱女情切殿前自请死罪,念其心可表,其情可悯……”
自请死罪?
天元大皇后心头一震,一扫恍惚,眼底里复归了清明:原来母亲为救她竟然欲以命换命,自请死罪啊。
宣旨毕,天元大皇后叩谢天恩,一旁的王有德尖细的声音早急急响彻弘圣宫:
“你们这些个不长眼力劲儿的,还不快着些扶天元大皇后娘娘起身!”
喜极而泣的沫珠和涎玉忙不迭上前掺扶,王有德却快她二人一步,早巴巴上了前,脸上笑成了一朵儿花:“皇后娘娘,您可小心着些,奴婢扶您……”
天元大皇后搭着他袖腕缓缓起了身。
被挤到一边儿的沫珠瞧着王有德那殷勤劲儿,颇为无语,尉迟繁炽命她殉葬主子天元大皇后,如今主子安好,她自也不必死了,且,瞧着大太监王有德这架式,似乎也忘了尉迟繁炽所吩咐的这事儿了。
“皇后娘娘……”王有德忽一扫方才的兴冲冲劲儿,使劲抹了抹眼睛,搓红了眼皮,眼睛也挂上了两滴泪,一副欲言又止状。
“王公公,你这是?”天元大皇后不解。
“回皇后娘娘,奴婢这是高兴的!皇后娘娘您素来温厚宽宥,此番能否极泰来也是陛下恩德上苍护佑,所幸天可怜见,皇后娘娘吉人天相终化险为夷,奴婢这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咳咳……”
清咳声起,众人视线重又聚拢到张孝初身上,张孝初没搭理干儿子王有德那巴巴看过来的小眼神儿,只神色平和的向天元大皇后躬身一礼道:
“皇后娘娘,国公夫人现正在弘圣宫外候着,老奴也要回正阳宫复旨了,老奴告退!”
“有劳张公公!”天元大皇后深深看他一眼,温声道。
待目视着张孝初、王有德一众人而去,天元大皇后忙吩咐道:“快,快请国公夫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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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阳候”府。
当金戈再一次将刚得报的消息告之“德亲王”贺知远后,转身而退。
感觉气氛有些压抑的肖佐将窗子打开,一股带着浓浓雨水湿气的风涌了进来,看了眼外面风收雨歇后留下一地断枝落叶的暗夜,肖佐将目光转了回来,轻声道:
“柱国大将军杨锐,骑郎将康季业,内史上大夫李万泉等人悄然齐聚杨坚的府上,他杨坚当真要反不成?”
不及贺知远回应,肖佐又自问自答般冷哼道:“也是,倘是我肖佐的闺女被赐死,我也会反了他!”
金戈禀告宫内传出的消息时,师兄贺知远并未避讳他,肖佐也听了个清楚明白,虽早已知宣帝的荒诞,却还是被他今夜的荒淫行径震惊到了。
按北周定例,宗室命妇们需例行进宫朝见皇帝,且要侍候守夜中宫凤驾。
而今夜,宣帝又命几个看着顺眼颇有几分姿色的内外命妇入宫,设了夜宴,中宫天元大皇后身体不适未有现身,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则同几个妃嫔伴驾在侧。
酒正浓,舞正欢之际,宣帝忽就起身扑倒了一位姿色出众的内命妇,更不顾那内命妇的挣扎哀求,众目睽睽下竟行强欢之事,且嘴中还一直叫着“千金公主”宇文芳的名字。
闻讯的天元大皇后杨丽华赶到时,眼前不堪的一幕令她险些晕倒,宣帝身下的内命妇已是奄奄一息,几个内外命妇惊吓过度,各个缩成一团面如土色。
为了宣帝的颜面,杨丽华不得不下令将几个内外命妇“软禁”,一向谨慎谋定而后动的她终对宣帝荒淫行径忍无可忍上前“规劝”亢奋之中的宣帝,却被忽就起了身变了脸色的宣帝下旨赐死。
听到肖佐那自问自答的言语,贺知远淡淡扫了他一眼,虽目光淡淡,但那无言的警告却令肖佐心头一凛,讪讪道:“师兄,这不是没外人么。”
末了,关了窗,回到贺知远对面坐下,忽又隔着桌案探头过来,正色道:
“师兄,今夜事出突然,杨坚便是要反,连夜又能召集多少兵马?”声音一顿,又道,“可几个府的府兵,加上‘骑郎将’康季业麾下那八千精骑,真要行事,却也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师兄,可是要调动我麾下的禁军早做防范?”
“不必!”贺知远眉峰微拢,若有所思道:“杨坚行事谨慎,这些人悄然过府,恐非杨坚所愿,且他若真是行此仓促之举,倒是我错看了他。”
“至于被赐死的天元大皇后……”贺知远声音一顿,捻起一枚玉质棋子,落在尚未下完的棋局中,缓缓道,“是死是活还两说着。”
闻言,肖佐一怔,虽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想到宣帝今夜的所作所为,贺知远不觉又蹙了眉,虽觉事情有异,可想到其人的暴虐荒淫,终是心内长叹一声: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宣帝在位,民之灾,国之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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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旗兰游牧地,风吼子仍在肆虐,暴雨如瀑依旧。
背着宇文芳,已走到崖洞另一端的冷天奴正抬头和虎雕巴特大眼瞪小眼。
虎雕巴特双翅轻乍:这小子闯进我的地盘,我是不是该将他一翅子扇出去?
冷天奴眯了眯眼:你敢跟我伸翅子试试?
他背上一手持火把的宇文芳则歪头看过去,火光下,流光溢彩的一对儿杏眸霍地瞪大了,满含惊喜的声音脱口而出:
“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