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看了眼仍拎着一双汗臭味浓重靴子的穆库,神色不变,似并不失望甚至不曾担心如何收场,只淡淡道:“都查仔细了?”
“里里外外,连靴底下的夹层都搜过了,”迎视着伏咄怒目而视的目光,穆库随手将一双厚重的靴子扔还给他,又悻悻朝冷天奴道,“没发现藏有巫毒。”
伏咄目光微闪,似受了委曲顾不得穿上靴子,只咬牙发狠道:“额都穆库,你们伙同冷天奴一起羞辱我,这笔帐我伏咄记下了!我们“克察”部也不是小绵羊羔子任人欺负的,你们等着,等回到王庭,我克察部一定会……”
“你克察部想怎样?”额都低沉的声音忽起,如勾的利目盯视着叫嚣着的伏咄,“我说过,如要搜我额都,为证清白,我也会脱!”
“我兄弟两险些死在驱邪祟镇恶魂烧恶灵的巫毒下,没想到竟有人这么仇恨我们“苏尔吉”部,暗下黑手用这种歹毒的巫毒,为了找出真凶,别说只是脱了你一双靴子,就算扒光了你伏咄搜个遍,想来克察部的大头领也会体谅我兄弟俩的做法!”
“伏咄,不仅是你,先被救醒的人都得查上一查,我额都是受害者,又是大可汗和千金公主亲口封的王庭商队的头领,想来我的话你们该不会反对吧?”
额都边说边看向那边神色各异的四人,直看得哥舒乌力等四人黑了脸,额都却并不理会,又朝自家弟弟道,“穆库,不仅是靴子,身上你也得仔细查!”
“好勒!大哥你是商队的头儿,我们自然都得听你的!”穆库应得干脆,撸起袖子,盯着哥舒乌力等四人,似寻思着该先从哪一位下手。
额都忽又道:“还是先查伏咄!”
伏咄一惊:怎么,还真要扒光了他搜身啊?
于额都,既然已经得罪伏咄了,那便一搜到底,如果伏咄不是,那还得接着搜!
得罪人?
那就得罪吧!
都敢祸害他兄弟二人性命甚至想害他们的灵魂去不了长生天,这是明晃晃挑衅宣战了,他额都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在旁的冷天奴剑眉微挑,若有若无的扫了眼那边紧锁眉头看着这一切的佗钵的特使,转而又深深看了眼额都:苏尔吉汗王的长子,行事倒是果断,也算有脑子,难怪千金公主会同意他全权负责此次王庭商队的买卖事务。
就额都所说,这已不是私人恩怨,已上升到部族间的争端甚至敌对了!
若额都和穆库真死在巫毒下,整个苏尔吉部必不会罢休,无论事涉谁,那都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
为了找出毒杀两亲子的真凶,苏尔吉汗王对上克察部大头领时绝不会让步,至于克察部大头领,也该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而且有佗钵的特使在此,他看了个清楚,对额都所说更听了个明白,回去必会如实禀告佗钵,便是克察部心有不平,佗钵也只会训斥克察部小题大做不明轻重。
见穆库气势汹汹朝自个又来了,年轻气盛的伏咄不退反冲向额都,穆库一惊,下意识就要扑向伏咄,却被额都抬手制止。
额都虽体弱,比不上彪悍的汉子,可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不是生病时,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长得人高马大,冲上前的伏咄几乎是面对面朝着额都怒吼:“额都,你别以为我年岁小就什么都不懂,怎么冷天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不去怀疑冷天奴?你怎么不去扒光了他搜个遍?”
旋即又恶狠狠瞪了眼冷天奴,咬牙道:“他说我们几个先醒来的是商队内鬼,我看他冷天奴才是真正的外鬼,要知道,他可不是我们突厥人!”
“特使说北周官兵满城搜查也没找到我们商队,可怎么冷天奴一来就找到了我们?”
“呵呵,”伏咄呵呵干笑两声,脸皮微抽笑得不怀好意,“额都,我们都还昏着的时候可就他冷天奴是清醒的,说不定是他给你和穆库下了巫毒,然后弄醒我们当幌子,最后再在所有人面前救了你们二人性命。”
说到后来伏咄越说越流畅,似真相就是如此一般,抬手指向面无表情的冷天奴,一脸看透了对方伎俩的得意,又呵笑两声道:
“冷天奴,你痛恨我默吡叶护姑父劝大可汗杀了你们父子两,所以你就诬陷我,利用额都和穆库当众羞辱我,用羞辱我来警告我姑父和姑姑,我仔细想想,要不是那些黑衣人来得快,或是其它几位也早早清醒了过来,说不准你冷天奴已经将巫毒塞进我靴子里了,又说不定你还想着陷害别人……”
“伏咄说的没错!”骨失塔大头领的妻兄脱口而出。
额都的意思很明确,这事没完,还要继续搜,难不成也要当众脱了他的靴子扒他的衣服?
那可不成!他可丢不起这人!
骨失塔大头领的妻兄心有不快,自然是要帮腔伏咄。
可对上冷天奴扫过来的如刀目光,禁不住一缩脖梗子,旋即意识到自个这举动太窝囊,又努力一挺胸脯,大声道,“额都,除了你和穆库,我是第三个醒过来的,你不会听信冷天奴的话怀疑我也是内鬼吧?”
未及额都回应,他已转过目光冲着冷天奴大声道:“冷天奴,当时我们都昏着,你想干什么可是没人瞧见,不管你是害人还是救人,反正就只你自个心里最清楚,你……”
“伏咄,听说你练得一手好飞刀,”似乎懒的理会骨失塔大头领妻兄的呱噪,冷天奴忽看向伏咄,低醇的声音悠然道,“应珠公主说你那把靴刀同常人的不同,薄如叶片,锋利无比,且你一手飞刀更是准头十足,若非应珠无意中看见你以被俘的奴隶为猎物,纵马以飞刀杀他们取乐,我还不知伏咄少主竟然年岁轻轻就已是漠北草原上如此彪悍的勇士了!”
伏咄脸色一白,知道他飞刀玩儿得好的人还真不多,而恰恰应珠是知情的一个。
瞪视着已走至他身前的冷天奴,伏咄眼底里显了紧张色:“冷,冷天奴,我们突厥勇士谁不会玩儿靴刀,你别在这儿故意扯些没用的!”
冷天奴目光扫过伏咄努力装作镇定的脸,落在他仍拎在手上的一对儿厚底鹿皮靴上,剑眉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
“突厥勇士惯于将靴刀插于靴子内外侧,原来伏咄少主却习惯于将靴刀藏在靴底啊,这靴底的夹层制的如此精妙,可穆库怎就找不见那把藏于内的靴刀呢?”
“我们的兵器都被人给缴了!”被漠视了的骨失塔大头领的妻兄隐忍不住大声道,下意识伸手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伏咄的靴刀被缴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没有,我的没被缴!”一旁的穆库忽皱眉道,额都旋即也抬腿摸向战靴,靴刀好端端的插在靴外侧。
见额都的动作,一众突厥人下意识都抬腿去摸靴子,末了,面面相觑,他们的靴刀都在。
倒是也抬腿摸靴刀的哥舒乌力,忽就变了脸色,缩回手来,似不敢置信般紧攥着拳头,一张脸,阴沉沉着似乌云盖顶,浅琥珀色的瞳子闪烁不定,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看在眼里的冷天奴弯了弯唇,笑意凉薄,又深深凝了眼已是镇定下来的伏咄,忽微倾身向前,以只二人能听到声音道:“我知是你躲在背后想偷袭我,先是毒杀额都和穆库,后又欲暗害冷某,伏咄,你的胃口倒不比你叶护姑父小啊!”可惜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伏咄倒抽口凉气,在冷天奴深幽的墨瞳子,竟觉无所遁形。
到底只是半大的小子,已是沉不住气,不觉伸手抹汗湿的额头,他的紧张甚至是惊惧看在特使及额都等人眼中,怀疑更重。
忽清咳声起,将众人的视线引了去,许千行掩着唇,见众人望过来,歉意一笑,放下手,又清了清嗓子,温声道:
“若在下所猜不错,众位被‘醉骨散’麻的瘫软了身子,莫说反抗,便是睁眼都没气力,只所以仅被南朝陈贼子缴了佩刀,想来怕是运送途中发出声响引人注意,至于诸位的靴刀嘛,无声无音的,便侥幸留了下来。”
为免兵器碰撞声响,夜鹰当时确时只命人缴了一众突厥人的腰刀,而高绍义方面负责接收的人见到一众瘫软若汤面又昏迷不醒的突厥人后,不由松了戒备,并未再去关心这些突厥人的靴子,而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完成国君所命,送这些将来可为筹码的突厥人离开漠河城……
“只是……”许千行声音一顿,“众人靴刀都在,怎只这位伏咄公子的靴刀不见了?”
伏咄眼睛一跳,心有后悔:他似乎做错了,不该算计冷天奴和额都穆库兄弟俩!
可这后悔也不过是一闪而过,若过眼云烟,他又梗着脖颈子,强辨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掉了,又或许被冷天奴拿了去,又想着做什么诬陷我的事呢?”
“伏咄少主,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句句都能攀咬上冷某,”冷天奴轻摇头,脸上一抹讥诮色,“我冷天奴向来是大道直行,若冷某想要额都穆库或是你性命,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站在冷某面前吗?”
冷天奴扫了眼地下黑衣人的尸首,大多被一剑封喉,脖梗子间留下惹人眼的双刃锋痕。
额都只所以不疑冷天奴,实是他们之间无冤无仇,且他看得分明,见他和穆库已无性命之忧,冷天奴神色缓了下来,那眉宇间的一抹轻松,是骗不了人的。
“罢了,”冷天奴似乎不愿与伏咄多做纠缠,道,“既然伏咄这边没查出巫毒,那便再查查其它人。”
“巫毒,可能在我这儿!”没等穆库近前,脸色黑沉沉的哥舒乌力忽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