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有佗钵名字的赤金狼头金箭,算是佗钵出的彩头,每次行大猎,深入险地追击猎物堪比一场战事,更是各部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彼此间借机展开实力的暗中较量,哪怕为了获取猎物,各种手段甚至明抢都不为过,而为示激励,狼头金箭不但奖给狩猎胜出者,得金箭者更可以向佗钵大可汗提出一个请求……
能向大可汗提出请求且得到大可汗恩允,非但是获胜者的荣耀,更是明晃晃的受益,棘手之事,只要经佗钵大可汗恩允,便不算是问题,哪怕是损害了他人利益,佗钵发了话,受害者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按惯例,正式狩猎前,佗钵当众取出狼头金箭作为彩头儿,一众大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盯向金箭的目光兴奋至极,活脱脱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式。
而随同行大猎的女眷和贵妇们亦是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金箭,对其的渴望毫不逊于她们的男人……
左夫人勒兰难乌涂涂的瞳子紧盯着狼头金箭,末了,凶巴巴的目光扫过去,唬得一众侍候佗钵的女人们噤了声。
右夫人弱水则一对儿水汪汪的美目含笑,一派仰慕状看着大可汗佗钵,可那雾锁烟江的眼底深处却是漫不经心,末了,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周边,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莫名的,心头忽就一松,而她身边的彩儿,抿着唇,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彩儿自那日从马背上醒来,她心有莫名,不知自个怎就睡了过去,可检查后发现身上毫无异状,而一旁的主子弱水以手掩面打着哈欠直说脑袋晕沉沉的,以为周遭不知名的花儿草儿的有异,这主仆俩匆匆打马而去。
眼见扬在空的狼头金箭引得众人欢呼雀跃声高,佗钵扫视着众人,心有满意,而当看见桃花叱上的千金公主看过来,弯了弯水嫩红润的唇,一向波澜不惊却流光溢彩的杏眸中流露出兴致,佗钵高兴了,越发大了声音:
“胜出的,还可向本大汗提出一个请求,本大汗定会答应!”
人群亢奋喧嚣声愈烈:“谢大可汗!”
“这些男人呐,还没胜出呢就谢开了,好像一准儿就会羸了这彩头似的。” 苏尔吉汗王的大儿媳低声笑对宇文芳道。
苏尔吉汗王的几个儿媳此次都参与了行大猎的队伍,大儿媳扎依和五儿媳更明晃晃对宇文芳表达出交好之意,随着她们的夫君额都和穆库平安归来,且给部族带回了可观的财富,令整个苏尔吉部都对一力促成商队的宇文芳心有好感,此次行猎,这两人越发公然同宇文芳走的近了。
“我可还记得当日千金公主同左夫人在赛场比骑射一事呢,就凭公主的箭法,我倒觉得这枝狼头金箭一定会落在千金公主你的手中!”苏尔吉汗王的五儿媳也笑道,“千金公主倒是该好好想一想,到时,向大可汗提出什么请求呢?”
最好请大可汗当夜就睡在她的毡房里,也让其它人看清楚了,大可汗可是对千金公主好的很呢。
于这两个女人眼中,有夫君的宠爱才是最实在的,觉得千金公主能得了佗钵的宠爱是最好不过,总好过大可汗夜夜招右夫人弱水去牙帐侍候,让其它人误以为大可汗对她千金公主没兴趣……
对方释放出来的善意,宇文芳自是心知,虽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也微微一笑,温和道:“中原有句俗话,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谁能最终赢得狼头金箭,还真未可知,本公主也只得尽力罢了。”
此时,另一边的“达头可汗”玷厥脸上一抹似笑非笑,扫了眼对面的“尔伏可汗”摄图,心内暗戳戳道:
如果本可汗胜出,提出要摄图的白虎,佗钵定会同意,就是不知到时摄图会是什么表情?
呵呵,到时摄图那张脸,一定很有趣!
曾是西突厥大可汗的玷厥颇有自知之明,知要求提得高了定会引来佗钵的猜忌,可如果将白虎从摄图手中夺来再转而进献给佗钵,想来佗钵会高兴的吧?
“暌息,”冒乌顿汗王也正同外甥暌息咬着耳朵,“你说我要是向大可汗提出要摄图‘拙真哒’部草场上的三千匹战马好不好?”
暌息一怔,旋即转过目光看向这位心思颇大的亲舅舅,末了,强扯了扯嘴角,笑道:“能要来自然是好,可,舅舅,你得先赢到那枝狼头金箭。”
“你就瞧好吧!”冒乌顿咧嘴哈哈笑道。
而另一边的大逻便则目光阴测测的扫过庵逻,暌息等几位王子,再盯向佗钵扬在手的金箭时,目光微暗,心内暗道:
如果我赢了,向大可汗你提出要你履行当日你在我即将去见‘草原神’的阿父面前所发的兄亡侄子承继的誓言,将大可汗位传于我这个亲侄子,你会不会答应?
呵,想来你是不会答应吧!
毕竟,你这些崽子们可都长大了!
……
“有意思,这彩头倒是份量十足,”汝南公宇文神庆白胖的脸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笑眯眯道,“长孙副使,肖都尉不肯受邀参加狩猎,这次,可就看你的了。”
长孙晟心有意会,点点头:“汝南公,长孙晟自是会尽力。”
为了供给千金公主在建的宫殿楼宇所用,这些日子他跟着苏尔吉汗王四处找寻石料和木料,地方没少去,也没少跟各部打交道,把酒言谈间也聊起过突厥一族行大猎时的规矩,知突厥一族在猎场上无大小,更无道理可讲,甚至明晃晃抢夺它人的成果也是可行的,输赢各凭本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扬威狩猎场,也是间接展现本部族的实力和战力震慑有所图的各部的机会……
既如此,得佗钵大可汗相邀,身为送亲使团中执武职一责的他自也是要借机向突厥各部展示他身为北周武将的威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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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行猎的场面令“赤烈”兴奋不已,本欲当仁不让一马当先奈何冷天奴却不由着它性子飞奔,他和思依一路悠哉悠哉,渐渐同众人拉开了距离。
“达头可汗”玷厥猎杀了一只黑熊,随着“呯”的一声砸地沉闷声响,引来无数视线。
“啧啧,好家伙,这头熊可够份量,比去年大可汗猎的那头还要大吧。”
“达头可汗好箭法!”
将这头血淋淋的脑门上插着箭矢的庞然大物从马背上推下来后,耳边听着议论声,一眼瞥见打马要过去的摄图,睨了眼他马鞍两侧挂着的几只锦鸡,玷厥叫住了摄图:
“摄图,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射些不够塞牙缝儿的小玩意儿?”
“喛,你那头白虎呢?怎不帮你捕猎了?好歹帮你捕头鹿也强过这些没多少肉的锦鸡吧!”
“哈哈哈——”玷厥的话引来周边一众人的哄笑声。
“笑什么笑?行大猎可是有十日呢,这才第二日,‘达头可汗’你不过是猎了头黑熊有什么可高兴的,”摄图的亲兵将军史拔图汗将军不干了,虎目圆瞪粗声粗气冷笑道,“黑熊又不止这一头,可多了去了,谁是最后的赢家得了狼头金箭还说不定呢,达头可汗你急什么?”
“呵,史拔图汗将军这是不服啊,不服的话现在就来比一场!”玷厥麾下的齐斯格将军也不干示弱,呵笑道,“也别等十日的期了,就今日比出个高低,看是我们‘达头可汗’厉害还是你们‘尔伏可汗’强?”
“比就比!难道我们可汗还怕了你们可汗不成?”史拔图汗将军脱口而出。
作壁上观的冷潇雨看了眼瞪着两眼鼓着腮帮子的史拔图汗将军,慑人心魄的桃花眸里滑过一抹浅笑:这个史拔图汗,还真是一激就爆的脾性,不过,此时此地,也好!
见“达头可汗”玷厥和“尔伏可汗”摄图对上了,闻讯者兴致大起,立时拥上前,更有好事者欢呼声大起着哄,甚至悄然命手下四处传了出去,越发引来观者众,甚至连宇文芳和佗钵都听到了消息。
“尔伏可汗,你敢还是不敢?”玷厥盯向沉默不语的摄图。
迎着玷厥咄咄目光,摄图英武的脸上扬起笑容,却是笑得冷嗖嗖的:“既然是达头可汗诚心相邀一战,本可汗就应了你心愿!”
忽然天空传来大雕的唳叫声,长唳声声,急迫而尖锐,直直刺向人耳,令人听着心有惶惶……
玷厥抬头望去,湛蓝的空中,几只鏖战正酣的黑色大雕正战在了一处,一只黑色大雕利爪抓着猎物,左突右冲难以突出抢食的大雕重围……
混战中,爪中猎物失了掌控,直坠而下,瞬间又被另一只俯冲而下的黑雕抢走,可旋即这只黑雕又陷进了围堵追抢中……
“就比射大雕!”坫厥眼睛一亮,伸手指天大声道。
“比这个好,既比臂力又比箭速和准头儿,有些意思!”不知何时,长孙晟已打马而来,笑道,“雕看似身形不小,可在天上飞得高且飞速迅急,若想射中也不见得容易。”
长孙副使?
玷厥霍地盯向长孙晟。
“看来长孙副使也是技痒了,”摄图亦看向长孙晟,忽似想起什么,扫了眼玷厥,笑道,“哦,对了,我记得当日迎亲夜宴上‘达头可汗’你曾跳着脚向长孙副使‘盛情’邀战,就是不知你们打一架的结果如何?玷厥,你可打嬴了?”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目光微闪的玷厥又盯了眼长孙晟,再瞅瞅似笑非笑话有所指的摄图,不由黑了脸,暗戳戳的磨了磨后槽牙,冷声道:“我们是打了一场,可没分出输赢!”
于自负心强好胜心切的玷厥而言,当日巴巴的出言挑衅,后来对方是应战了,他却没能将这个北周小白脸儿打趴下,只觉面子里子都没了,所以对外不欲多言,可现在摄图当众又旧事重提,他自是心有不快。
得知长孙晟还真同玷厥打了一架,甚至没输,围观者再看向长孙晟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看来这位北周的送亲副使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并不是个只会嘴皮子上逞强的主儿!
“达头可汗,比试哪有不分出个胜负的,”玷厥吃瘪,史拔图汗将军就高兴了,嘴快的他笑哈哈道,“不如这样,今这比试也算长孙副使一个,总要比出个胜负来,当日达头可汗同长孙副使的那场架,我们可都没看见,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放水,故意没使出真本事来。”
“史拔图汗……”
听出史拔图汗将军意有所指,话中对“达头可汗”的质疑,齐斯格将军不干了,可他话刚出来,摄图已是极为大方的道:“这主意不错,反正都要比一场,本可汗不介意再多一个人!”
摄图都欣欣然同意了,玷厥自不好多说什么,否则,还让人以为他怕了长孙晟。
“你们汉人不是说远来是客么,既然你是客,那就让你先来,长孙副使,请!”摄图扬手示意。
长孙晟也不推辞,在这些游牧一族面前谦虚婉言,只会令他们认定他软弱可欺,长孙晟也懒怠虚言,只展示实力,他立时推马上前,弯弓搭箭瞄准了天空中正在你抢我夺的几只黑雕……
一众突厥人冷眼旁观,一直兴致缺缺的冷潇雨半掩在垂于额前长发后的桃花眸也多了分玩味,正眼看向稳如磐石端坐马背正弯弓搭箭,仰头望天的长孙晟。
“嗖……”
羽箭破风声起,离弦的箭直冲正夺食的黑雕。
“啾——”
“啾——”
两道惨唳声几乎同时响彻天空。
“呯——”砸地声重。
“……”
短暂的静寂后四周哗然声起,一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盯向被射落在地的两只黑雕:
“竟然是一箭双雕啊!” (自此长孙晟的“一箭双雕”成就了一句成语,沿用至今)
“好骑射!”盯着被串成串儿的两黑雕,有人倒吸口冷气,末了,感慨出声。
“没想到中原人也有箭术这么好的!” 两只黑雕一只穿胸而死另一只穿颈而亡,有人看在眼心有复杂。
“啧啧,我今儿是开了眼了,达头可汗输给长孙副使也不冤!”史拔图汗将军大笑道。
“史拔图汗你放屁!我们可汗可没输给长孙晟,那场比试就没分出个输赢。”玷厥的心腹将领齐斯格将军怒。
“行行行,没分出个输赢,”史拔图汗将军也不与对方倔,干笑两声,“那我们就瞪大了眼珠子看你们可汗也来个一箭双雕!”
“你……”齐斯格将军气闷,旋即冷笑道,“那让我们也好好开开眼,也瞧瞧你们‘尔伏可汗’将两大雕对穿射成串儿。”
“我们可汗倒是想来个一箭双雕,可没得射了。”史拔图汗将军抬眼看看天,大言不惭道。
两只黑雕被射下来后,幸存的雕也不抢食了,之前抢到食的那只黑雕更抛掉爪下猎物,跟着其它黑雕吓得四散而逃,飞的没了影儿。
“好,长孙副使好骑射!”摄图拔马上前,不吝赞道,“天奴说长孙副使善骑射我还不信,他果真没说错,没想到北周竟也有长孙副使这样擅骑射的将军……”
“摄图!”玷厥忽开口打断,“长孙副使骑射再好似乎也跟你们‘拙真哒’部没什么关系吧,你也先别忙着夸别人,咱们之间可还没分出个胜负,你想就此认输将狼头金箭拱手让人,我玷厥可不想!”
冷潇雨低醇的声音忽缓缓响起:“尔伏可汗,那边有两只小金羽雕。”
“来的正好!既然黑雕逃了就拿你们两个作靶!”不及摄图有所反应,眼急手快的玷厥已弯弓搭箭直指目标。
“嗖——”
暗褐色的羽箭呼啸而出,与此同时另一只白羽雕翎箭也若闪电般急速而来。
“铮——”天空中,两金属箭头激烈的撞击声起。
众人眼睁睁着玷厥那枝直袭小金羽雕右侧腹处的暗褐色羽箭被若闪电般袭来的一只白羽雕翎箭弹开。
玷厥目色一厉,霍的转脸望去,远处,一团火红烈焰正掠地而来。
脸色难看的玷厥立时复抽箭抬手又射了出去,又是“铮——”的一声响,暗褐色羽箭又被破风而来白羽雕翎箭弹飞。
两只受惊匪浅的小金羽雕似是吓的懵了,竟然还在天空中唳叫着盘旋着不知逃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看傻了眼:
好箭法!
不对,箭法不是重点,重点这是谁这么嚣张竟然敢弹飞“达头可汗”的箭?
很快他们就知是谁这么大胆了。
“冷天奴,你敢射飞我的箭!”铁青着脸的玷厥手中箭直指勒停了“赤烈”的冷天奴。
与此同时,已闻讯而来的千金公主宇文芳没看见两位可汗争霸的场景,却正瞧见这一幕,她勒停了桃花叱,不远处的她杏眸波光动,静静的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