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霍不与看向冷天奴,脸上现了抹似笑非笑:
“天奴,看来你是白白替善家求情了。”
误了时辰!
这事蹊跷,很是蹊跷!
难得应善家在漠河城广散消息千请万求的,他“不求公子”才使人传信答应今日“醉满堂”一见,这善家家主善展还不该早早的候在此,是痛哭流涕百般乞求也好,是黄金白银重金相酬也罢,哪怕是笑里藏刀软硬兼施威逼胁迫,总不该将能活他们命之人晾在此,除非……
霍不与眸光闪,却是不以为然般的摇了摇手中扇,放下手中折扇,端起茶盏,注目凝视,茶汤呈琥珀色,汤头清亮,茶叶舒展,在起了漩涡的沸水中打着旋儿,似是飘摇扁舟,在浪尖艰行,亦或被浪头倾覆……
霍不与品了一口,细细感受着,末了,惬意的眯了眯眼。
“如何?”冷天奴也端起茶盏,茶汤入口,初时苦涩,却是满口清香,入喉回甘,苦涩中一抹余香醇厚。
霍不与看向冷天奴,薄唇弯,点头笑道:“嗯,不错,茶好,这煮茶的手艺更好,天奴……”
话未尽,忽收了声,淡淡看了眼门口。
门外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来:
“里面的可是‘医仙世家’的霍公子?小的善召,乃靖州善家家主善老爷跟前的大管事,现奉善老爷之命前来传口信,还请霍公子不吝一见。”
冷天奴剑眉微挑:让个管事的来传口信?如此轻怠,这位求医活命的善家家主哪来的轻怠“不求公子”的底气?
“进!”霍不与面无表情道。
进门的管事穿戴的极为体面妥帖,面带笑容,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了拱手礼。
霍不与认得他,当日漠河城“醉满堂”前这人就伺候在善展身边。
管事虽不认得冷天奴,可只一眼,便感觉这位月华清冷的公子非泛泛之辈。
管事的语出恭敬言行挑不出错漏,然那神色,却分明透着些许倨傲,显然,他代表着身后的那位主子,已非有求于人不得不低眉敛目了。
“霍公子,我家老爷因家中事急,已动身回往靖州,有心知会霍公子,却不知遣人送信去何处,如此,便派小人候在漠河,今日来此请见公子。”
“信虽不知送往何处,然却令霍公子平白的在此等候,我家老爷心有歉疚,特此奉上白银千两,以表歉意,还请霍公子海涵。”
“来人,奉上来。”
几个小厮双手捧着一盘盘的白银走了进来,迎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一锭锭雪花白银闪着明晃晃的光泽,闪得人眼花。
此时门外,早已聚了不少食客,初时皆被门外站着的小厮们捧着的盘盘白银,一派财大气粗壮吸引了视线,此时听说里面的两位翩翩佳公子中的一位是霍公子,立时联想到之前传得沸沸扬扬善家求医之事,自是猜出了霍不与的身份,一时间议论纷纷:
“听说善家家主以十万金请‘不求公子’霍公子出手救他嫡支一脉的性命,可当时霍公子扬言只救一人……”
“善老爷可是大好人啊,乐善好施之名连我这个边城的小民也听说了,这位霍公子心肠也太狠了些,人家老少十几个病重的,拖着病体巴巴的求到他眼前,他却只肯救一人……”
“善老爷离开漠河了?难不成不找霍公子求医了……”
“都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医术更高明的杏林大家肯出手救善家一门也说不定呢……”
“怎么可能?还有谁的医术会比‘医仙世家’的嫡脉‘不求公子’高明啊……”
“瞧瞧人家善老爷,只因不知送信去哪儿,就巴巴的送上千两白银作赔罪,这气度,岂是‘不求公子’能相比的……”
“可不是,什么‘不求公子’,分明就是见死不救,真真是不孝子孙,坠了‘医仙世家’悬壶济世的名声……”
初时面无表情的霍不与在听到讥诮的语气提及“医仙世家”四字时,瞬时冷了脸色,突然抬眼睇向门外说话之人,猛得撞上霍不与冷戾眼刀,说话的书生吓得一个激灵,目光闪避,讪讪的退开来。
管事见状,忙朝门外拱手作揖,神色肯切道:“诸位莫要信口指责霍公子,此事全与霍公子无关……”
霍不与持茶盏的手已放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小茶案上轻敲,忽的脸色沉,瞳子里一抹杀气现,他指尖微曲,再展开,手指伸往红泥小火炉,似是要加炭,看在眼的冷天奴神色微变,忽冷声道:
“呱噪!”
朗朗清醇声音忽传了来,声音虽不大,却足以压制住门外的议论窃语声。
管事回过目光,正对上冷天奴清寒淡漠的颜,明明静若画中人,温润如玉,不染尘埃,此时抬眸看过来,眉宇间的凌厉已流泻而出,令人生生有不寒而栗之感。
门外的呱噪声立时没了声息。
能与“不求公子”霍不与结交之人,到底是何方人物?颇有见识的管事收了一番做作姿态,悄然打量对方,暗自琢磨。
冷天奴缓缓起了身,一袭淡紫色走银丝云卷云舒暗纹直缀的他,玉树临风,清寒贵气。
他淡淡扫过门外门内一众人,目光落在管事脸上,睇他一眼,随手拿起个小厮盘中的一银锭子,把玩着,声音凉凉:
“所谓无功不受禄,既然‘不求公子’不曾给你家老爷诊治,自是不会收取分文。”
“倒是你们,扰了我与‘不求公子’的品茗雅兴,实在是令人不喜!”
众人骇然看着冷天奴指间把玩着的银锭子,那枚银锭子,就像个软面团,于他指间,任其搓扁揉捏,最后,眼睁睁着成了一缕银沙,于他指间洒落……
管事的额头冷汗涔涔,忙不迭躬身,再抬头,一脸强堆起的讨好笑容:“小的不敢扰了两位公子的雅兴,这就告退,这就告退,”再看向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小厮时,压着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待门重新被关上的一刻,一高鼻深目的异域人面孔闪过,瞳子里,是乌沉沉的森寒。
冷天奴霍地看去,只看见紧闭的房门。
感受到深具杀机敌意眼刃的冷天奴正要开门查看,身后传来霍不与慵懒的声音:
“天奴,你又多管闲事了。”
冷天奴止了步,回转过身,见霍不与眼角微挑,神色颇为无趣的把玩着指间如指甲盖大小的乌黑泥丸。
他本想悄无声息的将其投入红泥小火炉中,以令人无所觉的毒气伤人于无形,却是被眼尖的冷天奴看个正着。
冷天奴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霍大哥,我不想眼前摊着一堆被毒死的尸体坏了你我品茗的兴致。”
霍不与指间微曲,再伸开,已是空无一物,他又自顾倒上一杯茶,冷笑道:“我没想毒死他们,只不过让他们有口不能言,有目不能看,有耳不能听罢了。”
“霍大哥,我怎觉得你对毒似乎更为偏好?”
他之前,好像也有此疑问,虽然说法不同。
霍不与心头动,瞳子暗芒闪,不动声色抬起头来,未及说话,冷天奴已摇摇头,似心有感慨:“医毒本为一家,可救人,亦可杀人!只不过活人不易,杀人易,也难怪霍大哥抬手间就想取人性命了。”
霍不与神色微松,却似笑的不善:“天奴,你这是在质疑我活人的医术?”
“不敢!”冷天奴心有沉吟,“我只是在想,善展哪来的底气?除非是性命已无忧,可什么人有这本事能救得了善展一门的性命,当真有人的医术能媲美于霍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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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天奴纳闷之时,突厥王庭里的宇文芳也正心有纳闷,纳闷之外更多的是疑虑。
汝南公宇文神庆似不经意道:“公主,你怎么对镇北候府简家感兴趣了?”
宇文芳掩在广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掌中那枚雀屏斗花金步摇已有点点汗湿。
她明澈杏眸微动,眸光流转,唇边一抹浅笑,若无其事道:
“也无甚,入了突厥王庭,看见兵强马壮的草原铁骑,心有感慨罢了。”
“我少时也曾听父王说起过,先帝初登基时,中原战乱正酣,外有突厥和吐谷浑屡屡犯边,内有北齐和南朝陈遥想呼应兵戈相向,除了战功彪炳的上柱国大将军贺知远,便是镇北候府了,一门三将军镇守边关,麾下铁骑不逊于草原铁骑,只可叹,三位将军皆战死于沙场……”
宇文芳的话,令宇文神庆生了感慨,轻叹一声,心有唏嘘:“镇北候府自父子三人战死沙场后,人丁凋敝,如今,也只剩一嫡脉孙儿简容浩。”
“先帝曾有旨,只要简家未有悖逆谋反,镇北候爵位便可世袭罔替,只不过,简容浩的母亲怀他之时承受不住丧夫的打击,险些落了胎,便是宫中御医尽力保住了胎儿,出世后的简容浩也是汤药不离身。”
“所幸他幼时得一方外高人点拔,只有过了二十五岁袭爵,方可保简容浩无安。”
“如此,先帝便恩允简容浩二十五岁生辰之日袭爵,若我记得不错,明年他就可袭爵了。”
“说来也怪,被那方外高人开的调理方子养着,简容浩竟也平安长大了,且身体日益强健,舞刀弄枪的颇有老候爷之风。”
“三年前,今上即位,有意提拔年轻的将军,获封‘横野将军’的他便领兵镇守‘垄幽’城……”
垄幽?
宇文芳目光陡地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