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湖兰色绣有黑狐的猎装?”
“大喀木”染史泥傅话脱口而出,不拘言笑的脸更显阴郁:
她竟将承载他(们)曾经美好和誓言的“见证”随手赏了出去!
黑狐?
原来是黑狐狸啊!
雨晴按下嘴角的弯度:原来那一团黑糊糊长得奇奇怪怪,吐着粉红的舌头,讨好的仰着毛茸茸小脑袋,眯缝着眼笑得痴傻的四不像动物是狐狸……
皇太后这绣技,简直是目不忍视……
明明是骑马射猎牧羊的手,偏偏拿起绣花针,也是难为她了……
这所赐猎装上所绣之物的迷今日也算是解开了……
宇文芳虽未回应大喀木所问,可流露出的诧异显而易见是回答了他的所问。
见宇文芳乌浓柳眉微蹙,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疑惑,大喀木强扯了扯嘴角,无奈多年僵冷无笑的脸上还是扯不出半丝笑意,他抬眼望向天际深处,目光放空,似随口道的语气,又似唏嘘感慨: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还记得当年的阿史那娅尔公主最喜纵马飞奔,身上穿的,也大多是湖兰色猎装。”
眼前似浮现出当年那碧草莹莹间纵马驰骋的娇俏身姿,早已不知笑为何物的那张脸闪过一抹生硬笑意,生硬的甚至比不得他肃着脸时更自然,然那流露出的怀念和怅然却尽入宇文芳眼底。
这两位,不会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吧?
宇文芳心内忽的一动,面上不显,声音淡淡:“大喀木似乎与皇太后相熟?”
相熟?
回过目光的大喀木迎着宇文芳明澈的杏眸,又是一副冷鸷的神色,深眍的眼睛幽光闪:
“她是突厥公主,当年谁人不知,我幼时跟在‘大巫屠’身边,自是见过阿史那娅尔公主,她那时才七岁,可骑术,已不逊于草原上的汉子。”
“一晃多年,不知她现在可好?还是经常纵马射猎吗?”
大可汗的求亲使为佗钵求娶北周公主时,倒是想请见皇太后阿史那娅尔,只可惜,却是因皇太后身体抱恙,未得召见……
他便是想知道她的消息,都不得其门。
知“桃花叱”是她赐给的宇文芳,他终忍不住想通过宇文芳知道她可是安好?
宇文芳不禁深深看了眼大喀木,他问这话便逾越了,远嫁北周的阿史那娅尔,早已非昔日可比,如今是深居北周后宫的皇太后,好与坏,不是他能过问的。
可这是在突厥,宇文芳自也不会矫情,守着这些无谓的规矩礼仪。
眸光微闪,想起那日被素无交集的皇太后截了人,将她“截”去了“长源宫”,长源宫里那神情平和在满园的姹紫嫣红花丛中,专注修剪着花花草草的女人,心,蓦地升腾起苦涩:
她如今人在突厥,何尝没有这位皇太后的一份“功劳”!
见宇文芳久久不语,大喀木再看她的目光时带了丝紧张和审视,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敛了心神的宇文芳神色淡然,语出轻缓:
“尊贵如皇太后,自是好的,赏花弄宴,日子也是闲适。”
闲适?
大喀木心有冷笑,握着骷髅法杖的手猛的一紧:
她生性爱热闹,就不是一个喜欢闲适的人。
困在中原的深宫后庭,她可曾有后悔?
漠北草原上人人都知他染史泥傅是上一任“大巫屠”收养的孤儿,可若真是被恶灵侵体害了双亲性命成为孤儿的他又怎会入了“大巫屠”的眼?
甚至连“大巫屠”都不知当时仅两岁的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叫黑狐狸。
她,最喜欢湖兰色。
他,是黑狐狸。
她爱美,爱美的女人都喜欢漂亮物什,她喜欢中原人的绫罗绸缎,喜欢漂亮绣花,也跟着学,笨拙的缝缝戳戳,每每在湖兰色的衣袍和猎装上绣上黑狐狸,笑称:她在哪儿,黑狐狸就要在哪儿,黑狐狸要追着她跑一辈子。
可她倒底是负了他。
她抛弃了他的黑狐狸。
而他,却忘不了她!
染史泥傅突然没了再多问一句的欲望,只略弯了弯身转身欲走,身后传来若泉水淙淙的清灵婉转的声音:
“记得当日迎亲礼时,大可汗曾言以大可汗和本公主的容颜为模铸就的两座六尺金人已由‘大喀木’你监造铸就成功……”
大喀木脚步一滞,持着骷髅法杖的手突地一紧,回转过身,眼底里一抹暗沉复杂,然撩起眼皮子看向宇文芳时,却是毫无异色。
“本公主听闻铸此金人需数十匠人和萨满花费月余之力,工艺复杂且必要一次成功,既然金人已铸就成功,可否让本公主一观?”
大喀木面无表情,可宇文芳分明感受到他瞳子里的审视和猜度,对上宇文芳坦然澄澈的目光,他若无其事道:
“千金公主,和亲大典上,自是要祭出代表着大可汗和可敦的两座六尺金人向天地草原诸神求告祈福,以求得神灵护佑,保漠北草原人畜两安,到时千金公主自会看见,不必急于一时。”
注视着不假掩饰的不欲多言状,微弯了弯身,转而扬长远去的大喀木,雨晴秀眉拧,心有愤愤然:
“什么‘大喀木’,不过行的是太常太史之职罢了,竟也如此目中无人,实是可恶!”
“公主,您若有兴趣看,不若说与佗钵大可汗,想来,这点子事也不算什么。”
“错了。”
“公主?”
“他可非太常太史可比,”宇文芳眉宇微凝,“在这漠北草原上,这所谓的‘大喀木’,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之前雨晴伤着,宇文芳并未告诉她冷天奴所说的“和亲大典”延期与两座金人有关,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何用,不知内情,不解其结,也不过是给自个儿徒添烦忧而已。
今日也不过是恰逢其会,对大喀木略作试探而已,试探的结果,令她心忧。
显然,大喀木不想她去看两座六尺金人,他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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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河城。
此时的冷天奴和霍不与正在一家茶坊里品着香茗斗着棋技。
执白的冷天奴将一子置在棋盘上,扫了眼全局,悠然道:
“霍大哥,之前你说过,若要知为何你不肯出手救善家,跟你走一遭漠河城便知,我人已在这儿,可还是一无所知。”
“……”
“霍大哥,你不想说点什么?”
“啪”的一声脆响,一枚黑子落定,霍不与端起手边香茗品了一口,微颔首,抬头似笑非笑道:
“天奴,你对靖州善家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