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喀木”染史泥傅之前以恐被染“尸毒”为由自请闭帐禁足不出,五六日后,几个被单独关起来曾接触过身染尸毒刺客的兵卒相继毒发身亡,死相凄惨难看。
而同样与刺客“喀日勒”近距离接触的大喀木染史泥傅,未服巫药,只以自身巫灵之力对抗“尸毒”,却是毫发无损活蹦乱跳。
此事一经传开,莫说佗钵,王庭内外对大喀木的巫灵之力更是尊崇之至。
今儿一早,被请到牙帐的大喀木面对佗钵深深看过来的目光,面对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闪烁不定的眼神,淡定点头,不着痕迹的向佗钵投去个放心的暗示,声音平静道:
“六尺金人早已铸就成功,只等和亲大典时奉出金人祭祀天地草原诸神,既然有天降神示警告的传言起,那便请出金人,以正视听。”
大喀木的表态,令心情复杂的佗钵安了心:大喀木果没令他失望,看来他以巫灵之力已成功的为染了邪祟气的千金公主的六尺金人驱了邪。
想到可以再无顾忌的拥千娇百媚的千金公主入怀,肆意疼爱,佗钵郁结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他刚接到密报,说是南朝陈的“丰宜”公主突然病倒在路途,据说病情来势汹汹,竟是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的多……
怎就突然病了呢?
狐性多疑的佗钵不禁起了小心思:
是真病了?
还是南朝陈的皇帝心有反复?
又或是北齐的皇帝得了消息暗中派人动了手脚?
无论何种情况,此时的北周和亲公主宇文芳不能再出事。
可谁知还未及探听清楚“丰宜”公主之事,传言又突起,竟将金人出现异况之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最令他生恼的,所传还都是真的!
可金人突现诡异状况之事除了他和大喀木,便只有当夜执守金人的四个萨满知情,其中一个还生生的给吓疯了,不管是疯的还是没疯的,四人早就被大喀木下令关了起来。
可消息怎么就传了出去?
不及他详查,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就齐齐上了门,各个神色不定,或心惊胆颤,或半信半疑,或情绪激动,或义愤填膺,可一开口便是提的同一桩事……
总之,意思就是传言纷起,金人流血泪非同小可,左右与邪祟附身和天降警告的神示脱不了干系,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还请大可汗澄清……
当然,眼见为实,定要请金人现身……
佗钵虽贵为突厥大可汗,可面对各方质疑,也不能只以武力震慑,毕竟他们心有恐惧讨要个真相也是合理,如此,便有了大喀木请金人亮相的一出。
……
四个鬼面萨满手捧着盛放骆驼蓬草灰的法器,披头散发,口中念念有词,又蹦又跳的绕两金人一圈儿,末了,分列金人两边。
又一鬼面萨满走上前,于佗钵面前恭敬的俯身,双手捧硕大银盘于头顶,盘中的牛头头盖骨里的油松碎枝燃的正旺,白烟腾腾,油松香气浓。
佗钵伸双手在白烟中磋了磋手,神色严肃而郑重。
汝南公和长孙晟紧盯着他的动作,末了回过目光隔空互视一眼,从彼此瞳子中看见担忧。
此时的他们,明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见招拆招。
在两金人面前站定的佗钵,左右开弓,抓住红披的手微顿,目露虔诚,突然扬手,红披随风飞舞在空,两座赤金光闪的六尺金人现了真容。
两座金人,被风化了的近两尺厚重高的胡杨木为底坐,六尺赤金塑身,整座金人往那儿一杵,比身材高大的佗钵还要高出些许。(南北朝时一尺约25公分左右。)
两金人五官清晰逼真,面容栩栩如生,男子浓虬深目威武霸气,女子柳眉杏眼风华雍容……
明媚阳光下,一对儿金人并肩而立,金光烁烁华光璀璨,双眼看过来,竟似活了一般,目光似深入人眼底,看透人心,逡巡着他们各自的花花肠子,不禁令人心生敬畏,竟不敢直视。
宇文芳眼波流转,心内些许惊讶,不禁深深看了眼手持法杖无甚表情的大喀木,听闻她的金人是大喀木按照突厥求亲使送回来的画卷中的她刻模所塑,未料大喀木竟有如此高超技艺。
身后的雨晴唇角不禁高高扬起,隐在眼底深处的不安和愤怒散了去,只余得意和骄傲:什么双目流血泪,果然是谣传!
审视着两座金人,佗钵悄然松了口气,目露满意之色,回转身,抬眼正看见侍婢宫女们簇拥着宇文芳而来,佗钵眼睛一亮,不禁咧嘴而笑,黑黝黝的浓虬大脸泛着红光,露出白森森的牙,他伸出手向款款而来的宇文芳示意。
头戴亮银点翠丹凤牡丹步摇冠,一袭雪缎银绣暗花风氅,裙裾绣朵朵红梅的雪绵宫装的宇文芳缓步而来,五官艳明如玉的她神色从容淡泊,束腰宽袖,翩跹而来,似落了凡尘的仙子,不容人亵渎……
安加利拆都尉开道,神色各异的众人早已自动让出路来。
随着佗钵的动作,宇文芳唇间一抹浅笑,上前来,芊芊玉手伸,染着桃粉丹蔻的手令佗钵瞳子一跳,喉头微动,恨不得咬一口这似颗颗诱人鲜桃儿饱满的玉指……
握住宇文芳有些寒凉的小手儿,看着她清减了许多的美玉无暇的小脸儿,佗钵满足而心疼,刻意放温柔了声音:“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了?”
宇文芳轻摇头,声音若清泉淙淙,清甜沁人心:“大可汗的手很暖。”
区区一问一答,她春水汪汪的杏眸里温柔缱绻的一抹笑,立时令佗钵对她这几日的闭门不出和刻意冷淡拒绝而聚积起的郁闷和不快消散而去。
被佗钵不错眼珠的盯着看,宇文芳白玉般的小脸儿渐渐染了抹嫣红,她似欲言又止,又似怨似恼的嗔了他一眼,微微低了头。
她含羞的小模样取悦了佗钵,不禁哈哈大笑。
“身上的伤如何了?”
“谢大可汗挂怀,有曹御医和池安儿的悉心疗治,伤势已大好。”
……
佗钵牵着她的手,来到金人前,兴致勃勃的与她共赏。
此时,一对儿耀眼金人似成了背景,身前的一男一女,男的温柔,女的浅笑盈盈,两人手牵着手,肩挨肩低声说着话,举止姿态似情人间的呢喃,一时看得在场者神色复杂,所思所想已是千回百转。
汝南公宇文神庆暗暗舒了口气,白胖的脸上一片慈和笑容,摸了摸未蓄胡的光洁下巴,似长者般目露欣慰看着一对儿“璧人”,虽然他比佗钵也大不了几岁。
长孙晟则依然盯着那对儿金人,瞳子警惕光闪,不知在想什么。
深深看了眼宇文芳,下面的叶舒垂眸而笑,掩下眼底里的怜悯。
“尔伏可汗”摄图,深褐色的瞳子里光闪莫测,看了眼那对儿金灿灿的金人,眼底里闪过一抹失望,又盯了眼佗钵紧握着宇文芳不放的大手,暗暗磨了磨牙,再看向宇文芳时,深褐色的瞳子里多了几分灼灼,势在必得的灼灼。
默吡叶护艰难的将目光从宇文芳一笑妩媚风情生的绝色小脸儿上转开去,似有似无的瞥了眼冒乌顿和暌息王子……
暌息王子倒是表情平静,似旁观者般冷眼看着两个“恩爱”的人,冒乌顿则似见了鬼似的大瞪着两眼直勾勾盯着两座金人,似要在它们身上瞧出个花来。
“可汗,难不成那传言是假的?”隐忍不住的齐斯格低声着,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达头可汗”玷厥微拢眉,落在金人身上的目光暗,半响无语。
“大逻便,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传言?金人流血泪,哪儿呢?”庵逻王子似笑非笑看了眼身旁的大逻便。
庵逻王子虽声音不大,可在此时静得异常的氛围内,却足以传到众人耳中。
大逻便注意到佗钵望过来的不快眼神,担心叔父对他不喜,虽懊悔不该跟着众人去牙帐质疑千金公主被邪祟上身,却更气庵逻当众给他没脸,恨得咬牙,却忍气笑道:
“庵逻,传言又不是只我一人听闻,否则你也不会和我一样跟着众人去牙帐请见大可汗了,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见金人无事?”
“呵呵……”庵逻王子呵呵笑道,“我当然希望金人无事,也不知这恶毒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庵逻边说边瞟了眼暌息,于他,宁愿无根无基的宇文芳为“可敦”,也不愿左夫人登上这位子。
便是宇文芳生了儿子又如何,小小幼儿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未知,真生了儿子,宇文芳势必要和左夫人母子先斗上一斗,两败俱伤才好呢!
“啊——”
“血!金人流血了!”
女子尖叫声乍起,与其说是惊惧之下的尖叫,不若说是兴奋若狂的揭示。
自金人被掀起红披露了真容的那一刻,那些伺候佗钵的女人们脸上表情异常丰富,羡慕嫉妒恨令这些女人几近发狂,眼珠子都泛了红,阿依乌更是死死盯着宇文芳的金人,恨不得用两眼刀将金人的脸划花,将金人的身子一刀刀戳烂……
她正怨怪着草原神的不公,未成想,草原神似听见了她的心声,她眼睁睁着宇文芳的金人双目变红有一弯血泪慢慢聚在眼眶将流不流……
在它人目光尚聚焦在佗钵和宇文芳身上之际,她却大呼出声,尖叫声起。
染史泥傅扫了一眼,神色变的他行动迅捷,抓起红披欲盖住两金人,却被同样盯着金人的冒乌顿抢上前拦住,他大吼着:“快看呐,千金公主的金人流血泪了!”
一道细细血泪从千金公主金人的眼窝中悄然滑落,落泪留痕,血泪从瞳子直到下巴,而后,汇聚成泪滴,滴答而下……
血泪越流越多,似伤心的人止不住的泪奔,最后竟是大颗大颗的泣血泪珠滚落……
与此同时,金人微弯的嘴角亦沁出血丝,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开来,不过片刻竟是糊满整个丰润的唇,一团血雾突然喷出,迸溅开来……
冒乌顿和阿依乌早已失了声,虽心有高兴乐见这一幕,可当眼见为实,还是被金人泣血泪喷鲜血的一幕吓懵了。
毕竟鬼神乱力之说深入他(她)们的心。
宇文芳只觉紧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突然将她甩开来,她神色一滞,心,却是未曾触动分毫:从未指望他会真心以待,如此,倒也不会心有失望。
听到的同亲眼看见的,还是有巨大的落差和震撼,此时的佗钵亲眼目睹这一幕,已是心有骇然目瞪口呆。
便是当日他听到大喀木所报,匆匆赶去看时,金人血泪已止,也未再口喷鲜血……
“快将大可汗的金人请开。”
大喀木似方回过神,嘶吼着扑上去,众萨满也忙不迭上前,然似乎还是晚了一步,脸上被溅了鲜血的佗钵的金人,亦开始血泪流……
“草原神!草原神……”有人猛跪下来,颤抖着嗓子大喊着,双手向天,似在向草原神乞求着什么。
“天降神示,有邪祟要祸害漠北草原……”有人哑声嘶喊。
“草原神救命……”有胆小的女人吓得瘫倒在地哭出了声。
“是她,是这个女人……”人群中因恐惧失去理智的人愤怒的指向宇文芳,话冲出嘴,却撞上宇文芳凉凉的目光,舌头一僵,还是将后半句卡在舌尖上。
“大可汗,大可汗救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的牛羊……”一群人突然冲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