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嘶长鸣和女人尖叫声中,佗钵过来时正撞见“桃花叱”窜身而起狂奔而去。
一道火红矫健身姿伴它左右,一红一白,掠地而去,不过转瞬间,跑出了人的视线。
而地上已躺了一片,女人哭泣和受惊过度的惊尖声不止。
被掀翻在地的“小飞”两爪朝天,两豆大的黑亮眼睛定定看着蓝天白云,懵了会儿,“啾啾”叫着,扑椤着两毛绒绒的翅子努力想翻过身子。
莫说还是幼雏的小飞,便是成年的空中王,一旦被翻过身子两爪朝天,动作都会迟钝很多。
若非冲过来的安加利拆眼急手快揪着它的翅子将被掀翻的小飞拖走,止不定它被突然暴躁起来的桃花叱踩死。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佗钵大步冲了来,身后的默吡叶护等人目露惊愕,也快步跟上。
“大可汗,”脸色泛了白的哈纳云费力扶起黑纱落地,惊魂未定的左夫人,急急道,“是桃花叱,千金公主的桃花叱想弄死左夫人!”
“大可汗……”
左夫人甩开哈纳云,猛扑进佗钵怀中,脸埋进他胸,双手紧紧抱住他腰身,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再不肯撒手。
“别怕,别怕!”这种对男人全身心的依赖令佗钵很是受用,下意识抬手轻抚着她后背似给予安抚。
看在眼里的一众伺候佗钵的女人们神色各异,可也意识到佗钵还是宠着这位左夫人的。
埋在佗钵怀里的左夫人弯了唇,不肯将脸抬起来的她颤声着:
“大可汗,我正跟千金公主说想买下她的女奴池安儿,没想到桃花叱突然就向我冲来要弄死我,要不是我躲的快……大可汗,我险些就跟里尼一样,也被这样害死了。”
正扶起宇文芳的雨晴斜了眼左夫人:这话说的,好像公主有意纵桃花叱伤人似的……不过,桃花叱似乎真是有意伤人啊!
“阿依乌夫人,阿依乌夫人受伤了……”一个女奴似无措般尖叫着扶起阿依乌,生怕别人看不清似的举起她呈诡异状扭曲的左手,显然,不是骨断就是脱臼,也是无辜受了连累。
伤者有伺候佗钵的女人,也有几个躲闪不及的宫女,可好在没死人,多是躲闪时摔地上的擦伤,而伤的最重的是一个宫女和伺候佗钵的一个女人,一个被桃花叱踹断了腿,另一个被帮凶赤烈蹽飞,磕破了脑袋,摔折了腿……
在一众伺候佗钵的女人跌跌撞撞围上来诉说委曲和愤怒指责时,一个明明五官深邃美艳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低了眼帘,掩下琥珀色瞳子里的可惜之色,只轻轻摩挲着似乎受了伤的胳膊,安静的由着身边的女奴给她掸去身上的泥土。
她也是伺候佗钵的女人,虽是出身贵族,可她的母族是很小的部族,帮不了她什么。
她恨左夫人害她失去了孩子,此次暗下黑手,原想借机除了左夫人,没成想到底是精骑射的主,左夫人反应极快,竟让她逃过一劫。
此时的阿依乌,满脸泪花,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不时向佗钵投去个可怜的小眼神,可惜,佗钵的注意力却在怀中的左夫人身上。
无人知阿依乌正心有纳闷:赤烈突然出现,还大大咧咧的凑到桃花叱身前献殷勤,桃花叱背上的小飞自是认得赤烈,又兴奋的朝赤烈扑扇翅子鸣叫,意图连蹦带跳的飞到赤烈背上,场面一时有些乱,她正想趁乱将事先准备好的令马发疯的药粉悄然洒向桃花叱或是赤烈,不成想,未及动手,桃花叱先狂躁起来……
可惜啊,明明已扬起踢子,离它最近的左夫人却生生躲了过去……
佗钵脸色难看,再看向被雨晴和云儿扶起来的宇文芳时语气不善:“千金公主,桃花叱怎么又无故伤人,你……”
然看见宇文芳两掌心破皮流血时,声音滞,后面质疑的话吞了回去。
桃花叱发狂冲来时,正和宇文芳说话的左夫人躲闪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用力扯了宇文芳一下,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的宇文芳就势滚了出去,这才躲过冲来的桃花叱。
可这一倒一摔一滚,衣上染尘,手上就落了伤。
其实不过是擦伤,可宇文芳白晰雪嫩的小手儿只一点点伤就显得极其惹眼,更不消说还破皮流了血,衬着白玉般的小手儿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看在佗钵眼中,只觉得可惜,甚至起了心疼。
他可是把玩揉搓过这雪白柔软若无骨的玉手,这双手要是摸在他身上,定会舒服的很……就这么受了伤若是再留了疤凹凸不平的,实在是可惜。
“千金公主,你受伤了?”佗钵不由松开左夫人,快步走上前,一把捞起宇文芳的两手,转而吩咐手下亲卫,沉脸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巫医!”
宇文芳没顾得上回应佗钵,只急声吩咐脸色沉沉的安加利拆:“安加利拆都尉,快去!快去找回桃花叱,它莫名其妙突然暴躁起来太过古怪,把它追回来,请曹御医去给它好好检查一番。”
“我这就去!”安加利拆若有若无的看了眼她流血的双手,眼底里闪过一抹担心,匆匆而去。
“公主您怀疑桃花叱被人动了手脚?”正在为宇文芳拍身上泥土的雨晴意会,忙停了动作大了声音问道。
“我也觉得不对劲!”面露痛苦色的云儿扶着似乎受了伤的胳膊接声道,“这次没有人强骑桃花叱,没有挑衅没有逗弄,它突然就发了狂朝公主猛冲过来,连公主都敢伤害,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瞪着两眼的默吡叶护看了半天,想说什么,可再瞅瞅宇文芳鬓前滑落的几缕青丝,明晃晃血染的两手,终没出声。
倒是哈纳云想到什么似的脱口而出:“大可汗,左夫人,桃花叱一定是中邪了!”
见宇文芳目光凉凉的睨向她,莫名打了个激灵的哈纳云梗着脖颈子道:
“桃花叱连自己的主人都敢伤,不是中邪了是什么?”
“赤烈没来时,桃花叱好好的,赤烈来了,没一会儿桃花叱就发了狂,冷天奴是邪灵,他的赤烈一定也有邪气,桃花叱一定是染了赤烈的邪气才发的狂,对,一定是这样!”
被佗钵拂开了的左夫人眼睁睁着大可汗托着宇文芳两手,检查着伤处,满脸关切的模样,正心有酸涩郁闷呢,闻言,狠狠瞪了眼自觉聪明的哈纳云。
她险些被桃花叱给踢死,却乘机有意往宇文芳身上引,这个蠢货怎就替宇文芳开脱呢?
“不可能!”宇文芳眼神示意,雨晴立时摇头道,“赤烈都没发狂,小飞也没发狂,你也没发狂,怎就单单桃花叱染了邪气?还是把桃花叱追回来,查清楚了再说。”
“啾,啾啾……”
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了精气神的小飞,望着桃花叱和赤烈去的方向鸣叫声声,扑扇着翅子,跌跌撞撞的似飞似跳了几步,又回头瞅瞅宇文芳,似心有犹豫,末了,还是跌跌撞撞的又回来,不舍离开主人。
“大可汗,您别看了,难看……”似觉得受伤的手有碍观瞻,宇文芳将手从佗钵掌中抽了回来,似疼痛的狠了,拧着乌浓柳眉,轻抽了口气。
雨晴和云儿早已取出帕子,忙给她包扎好,宇文芳似想到什么,唇边忽含了抹笑意,悄声道:“大可汗,赤烈真的喜欢桃花叱,巴巴的追着它跑呢。”
看着宇文芳又疼又忍不住欢喜的小女儿家模样,佗钵也咧了嘴,哈哈笑出声,惹得众人莫名其妙。
那个暗下黑手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人悄然扫了眼宇文芳,又深深盯了眼左夫人,垂了眼帘,心有冷笑:她不喜欢千金公主,可更恨左夫人。
见宇文芳和佗钵低声而语,相视而笑,左夫人气得握手成拳五官抽搐,抹了的几层粉扑簌簌而下,可再扫向悄然窥视她脸色的一众女人时,却已下巴颏扬,又是傲然冷厉的左夫人。
阿依乌痛得额头汗湿,托着受伤的手,抿着丰盈红唇,上前几步想向大可汗说什么,可觉察到霍地盯向她的左夫人,不禁身子一晃,止了步。
“冷天奴是不是已养了十几天的伤了?也该能下地了吧?”
佗钵突然的一句令宇文芳心一突,面上不动声色的她转而看向雨晴,淡淡道:“冷天奴的伤如何了?”
“禀公主,奴婢曾亲自过去察看了两次,冷天奴昨日才刚醒,人还迷糊着,只能趴着起不了身,瞧那身的伤,看着可吓人了,估计还要将养段时日才能下了地,听说因他伤重,那思依姑娘每次去见他都要痛哭一场呢。”
到底是因他伤重难过,还是因见不着人心有委曲难过,总之,思依每次都抹着泪离开是真的。
冷潇雨软禁了冷天奴,又严禁外人出入,迄今为止,除了他的心腹外就只来探视病情的长孙晟和雨晴知冷天奴的真实情况。
至于赵嬷嬷,卖身为奴的人,敢多言?
许争虽不能拦奉公主之命前来的雨晴,可却知雨晴不会多言,雨晴更是直言不讳,直接道出冷天奴闭门不出是明智之举。
“昨日才醒?”
佗钵皱眉,想到冷潇雨挥舞的那根血淋淋刮着碎肉的“破军鞭”,再想到同样挨了二百鞭却被大大手下留情的阿史温伏将军还在养伤,也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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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烈听见桃花叱的长声嘶鸣,亦嘶鸣声回应,而后颠儿颠儿的跑了。
放下帐帘的霍不与回头笑道:“天奴,赤烈消停了几日,这又耐不住性子了,估计跑出去不是挑衅那些还在驯练的战马,就是和野马群打架玩闹去了。”
冷天奴凤眸含了丝笑意,若有所思:“如果我没听错,它应该是找桃花叱去了。”
“千金公主的桃花叱?”霍不与也听说了当日骞马宇文芳的桃花叱赢了赤烈之事。
以霍不与的耳力,也隐隐听到马嘶鸣叫声,可他却分辨不出马叫声有何不同。
再瞅了眼冷天奴傻笑的模样,莫名的心有不顺,眼睛微眯,笑容邪邪道:
“还以为赤烈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竟和它主人一样,都是个傻的!”
“人家小母马一叫唤,就跟个狗似的颠儿颠儿的跑了去,没出息!”
没理会他的讥诮,心情颇佳的冷天奴只笑道:“傻就傻吧,霍大哥,我心有所爱,赤烈也有了所爱,你没爱过,不明白也不懂,待你心有所爱时,就会明白了。”
霍不与神色一滞,不羁的笑容僵在眉眼间,瞬间,眼底里已是黯然。
感觉霍不与气息骤冷的冷天奴忽想到什么,忙抬眼看向霍不与,已复归自然的霍不与却已抻头过来,躬着身,打量审视着冷天奴:
“天奴,你能听出桃花叱的声音?你动物缘不错啊,你说实话,虽然本公子不信你身上有邪性,可当时那头狼为什么有机会咬死你却放了你?”
为什么?
这个问题摄图和史拔图汗都问过冷潇雨,可冷潇雨只高深莫测一笑,本来就对他那句“天奴会有惊无险”心服口服的史拔图汗越发百爪挠心,却不得其解。
此时霍不与也问这个问题,冷天奴目光现了茫然,想了想,道:“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幼时曾被狼王狼后救过,还在狼窝里住过一段时日,靠狼奶活了下来,想来,窜上我肩的那头狼是闻到了我身上属于狼族的气味?”
“狼王狼后?”霍不与惊讶。
“我爹是这么说的,后来爹找到我,还将狼后抓了来又喂养了我一段日子。”
父亲提到此事时,每每嘴角噙着笑,眼里是少有的柔情。
争叔叔说当年狼后被抓,狼王带着数百只草原狼围了毡房,还是娘亲阻止了要痛下杀手的爹,爹将一招锁了喉的狼王顺手掷了出去,死里逃生的狼王却不肯离去。
后来爹又去了狼窝,将那几只小狼崽子都抓了来,让狼后给它的崽子们和他一起喂奶,狼后安稳了,狼王听见狼后的狼嚎也消停了。
许争说,当狼后给还是小婴儿的他喂奶时,娘就满脸温柔的半跪在旁看着,时不时将为了抢奶吃挥舞着小拳头的他和张着大嘴的小狼崽子们分开,而爹就在一旁满脸温柔的看着娘。
被打败了的狼王见一身凛冽杀气的冷潇雨不再理会它们,狼王从围着毡房打转,到后来紧张不安的窜进毡房,直至大摇大摆的在狼后身边吃娘亲抛给它的烤羊腿……
冷天奴还记得三四岁时,狼王狼后和几只长大了的狼崽子常来看他,陪他玩耍,可忽然有一日它们彻底消失了,小小年纪的他迈着小短腿挽着爹给他做的小弓箭要去找它们,结果被爹给提溜了回来,告诉他,狼王和狼后它们都死了,死于草原狼的狼王之战……
霍不与听后半响无语,末了,略带了沙哑的声音冷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狼如此,人,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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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鹰儿和宝儿跑来告诉池安儿千金公主受伤了,嘴里正嚼着海棠蜜饯的池安儿一惊,险些咬了舌头,薄被一掀,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宝儿一把抱住。
“池姐姐,你不能出去,你挨了五十个板子,还昏迷着呢。”宝儿急道。
“对对对,不能出去!”小鹰儿拿起两颗蜜饯塞嘴里,鼓着小腮帮子使劲点头,嘴里还含混不清道,“唔,出去了,还要……唔,再弄上两层皮子和羊血,可麻烦了。”
“可公主她……”
“千金公主只是伤了手,曹御医已在给公主抹药了,”宝儿忙解释,“那些药好灵的,抹上会好的很快很快。”
“对对对,那些药可灵了,池姐姐你给我哥哥用了药,哥哥的命就救回来了,千金公主伤的不重,你别怕。”
小鹰儿边说边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甜的眯起了眼:真好吃!
那日眼见池姐姐被发怒的千金公主命人拖了下去,她吓得泪都涌了出来,想跟着跑,却被云儿姐姐瞪了一眼,一直脾气好好的云儿姐姐好吓人,吓得她都不敢动了。
池姐姐挨了板子,板子打的啪啪响,被命令观刑的宫女姐姐们吓得脸都白了,生怕池姐姐会被打死的她和宝儿更是哭得嗓子都哑了,可结果呢……
云儿姐姐和池姐姐竟然说她们两个哭得很好……
云儿姐姐说池姐姐都瘦了,给她拿来了好多吃食,还有一包蜜饯和十几颗酸酸甜甜的腌渍青杏,可好吃了……
她和宝儿跟着池姐姐沾了光,分了半包,可她们很快给吃光了,时不时过来再吃上几颗,不过每顿那一小盘长着大叶子的“草”她可不喜欢,可池姐姐却两眼发亮,吃得可香了。
哈纳云奉左夫人之命曾来过一次,只掀起薄被看了眼“昏迷”中的池安儿身上的伤就惊着了,池安儿身上的“伤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好点儿的地方也是青紫黑红一片,还淌着黄脓水……
想起自个曾装过鞭伤下不了床,心有怀疑的哈纳云用手一戳,伤处直接又流血了,唬得哈纳云在云儿宝儿等人愤怒的目光下,狼狈而去。
却不知是池安儿用了易容式的手法给自己做出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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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霍不与来给冷天奴换药时带来了王庭里发生的趣事,当然也包括宇文芳受伤的消息。
心急之下的冷天奴下意识就要拔腿往外跑,险些跟正进来的赵嬷嬷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