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雕巴特认出了冷天奴,冷天奴自也认出了这个大家伙。
于普通人,虎雕都长一个模样,可于感观敏锐若冷天奴,自是抓得住细微特征。
此时见尾翼覆着金黄色虎皮纹,周身黑漆如墨,直身挺立若成人高的虎雕安安稳稳的站在近前,全身毫无杀气,只透着凶悍色的若半个鸡蛋大的黑亮眼珠子盯着他看,他便知这大家伙也认出了他。
虽虎雕对公主似乎没有恶意,但雨晴还是心有紧张,转身吩咐一宫女:“快去,去将小鹰儿传来,”声音一顿,又对另一个宫女道,“去请乌库利少主过来,告诉他,果如他所说,小飞回来看望公主了。”
小鹰儿好歹是身怀诡异御兽术的鹰族族长鹰奴的妹子,想来会对猛兽飞禽的习性有所了解,有她在,若是虎雕发狂前她能及时提个醒也是好的。
至于乌库利,上次算是间接帮了公主,借小飞与他交好,有这么个小传话筒,总是有用得上的时候。
而此时的宇文芳已觉察出小飞的不对劲,惊呼出声:“冷天奴,你快看,小飞它怎么了?”
莫说宇文芳,当小飞被从高空中扔下来,狼狈仓皇的猛扇那对儿软塌塌的翅子时冷天奴就已意识到什么。
他用手一摸,确定了心中所疑。
宇文芳随着他的动作也去摸小飞原本白如雪,如今却沾了灰显了脏兮兮的两翅子……
一摸之下,倒抽了口冷气:“它,它的双翅都被彻底折断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将小飞伤得这么重?难道大虎雕也保护不了小飞吗?”宇文芳心疼的摸着小飞的脑袋,窝在冷天奴怀中的小飞扭过脑袋,抻着脖颈子蹭蹭她的掌心,弱弱的清唳一声,声音满是委曲。
冷天奴扭过脸看了眼近前若王者般傲然而立,不错眼珠盯视着他(她)们一举一动的虎雕,转过目光对乌浓柳眉拧成结儿的宇文芳道:
“小飞的双翅完全被折断,若我猜的不错,是大虎雕干的。”
“……”宇文芳杏眼圆睁,不可思议的看看冷天奴,再看看杵在那儿的空中王者,愕然。
迎着宇文芳不解的目光,看着她水润红唇微张,傻傻的小模样,冷天奴凤眸暖暖,含着温柔笑意道:“其实大虎雕如此做也是为了小飞好,据我所知,乌猎鹰在幼雏学飞翔的过程中只需折断雏鹰一次翅膀便可,但虎雕幼雏却要折断七次翅膀,在大虎雕的带领下经无数次飞翔才能真正的冲上云霄遨游苍穹,成为飞得最快,飞得最高的真正的空中王者。”
“每一次被大虎雕断了翅的幼雏,都会被逼着展翅学飞,虽然疼痛不已,可飞行会让幼雏的断翅血脉处迅速复元,而每次复元后,幼雏的翅膀会越发强劲有力,七次之后,它刚劲强健的翅膀便足以支撑它庞大的身躯翱翔高空。”
冷天奴抬头看了眼自虎雕现身后一片寂寥的天空,道:“正因虎雕幼雏成长过程太过艰难痛苦,大多都是从高空中被抛落却没学会运用断翅而活活摔死,活下来的寥寥,因而真正能飞在天的空中王者虎雕是少之又少。”
想起被大虎雕从高空中突然就扔下来的小飞,绝望的清唳声声,拼力的扑扇着两断翅,险险落地时才将将飞了起来,摇摇欲坠的狼狈模样令人看的心惊胆颤……
原来并不是大虎雕心狠,它是在逼着断翅的小飞忍着疼痛去使用两断翅,以助断翅处血脉迅速恢复……
忽又想到小鹰儿所说,没有成年虎雕的引导,小飞便是能飞,也至多飞到胡杨树上……
宇文芳释然,虽心疼小飞还要遭受六次罪,可却知这是它成为空中王者之途上不得不经历的磨难。
此时赤烈和桃花叱也跑了来,齐齐围在小飞身边,这个伸着脑袋蹭蹭它,那个抬着蹄子碰碰它,恹恹着的小飞倒底还只是只幼稚,转眼就高兴起来,丢弃了冷天奴的怀抱,跌跌撞撞的朝赤烈爬过去。
一声愤怒的虎吼,惊得众人一个激灵,不及宇文芳反应,冷天奴已伸手将她揽入怀,似乎瞬间觉出不妥,又不动声色一错身将她挡在身后,宇文芳却悄然探出小脑袋观望着,似知便是泰山崩于前也会有人相救的她并没有太多的紧张,只是神色不解愕然。
安加利拆和护卫们则已冷汗涔涔拔刀对着抻脖乍了翅的大虎雕相向。
雨晴和云儿脸色苍白,定定站在宇文芳身侧忘了呼吸。
倒是胡杨树下的叶舒,冷眼看着这一切,越发确定了心中所疑:原来,冷天奴真是爱恋着宇文芳,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之间的互动竟是如此的自然和默契。
众目睽睽下,虎雕巴特一步步走了过来,抻着大脑袋,双翅微展,身子呈前倾状,两黑亮的眼珠子凶悍而咄咄,两粗壮强健有力的腿爪一步步走来……
瞅着虎雕两硕大的爪子撑地走路的模样,还真是——奇怪又有趣!
“它不会伤害公主的,只要你们退开,不要激怒它!”小鹰儿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正跑来的小鹰儿惊见安加利拆等人朝虎雕巴特举刀相向,急声大喊。
一向暴烈傲骄的赤烈眼瞅着虎雕吼叫发威,立时亢奋起来,四蹄劲踏地面,抬头冲着走过来的虎雕长声嘶吼,大有欲一争高低的决绝。
它身旁的桃花叱警惕的盯着虎雕巴特,重重喷了声响鼻,前蹄轻抬,似在做战斗的准备。
冷天奴一声低啸,赤烈悻悻的止了挑衅,却也不错眼珠的盯着虎雕的举动。
岂料,上前来的虎雕没理会众人和两匹备战的宝马,而是很不客气的扇了小飞一记,直接将小飞扇了个两爪朝天……
唳声委曲的小飞好不容易翻过身,回头刚朝冷天奴和宇文芳的方向又爬了一步,又被虎雕扇了一记,小飞大张着勾喙朝着虎雕清唳声声,似是不服的抗争,而后再爬,又被狠狠叨了一口……
听到身后的宇文芳气息有些乱,冷天奴扭脸轻声道:“别担心,大虎雕不会害小飞,定是有什么缘由,你且看着。”
向冷天奴和宇文芳求助不得回应的小飞又可怜巴巴的朝赤烈和桃花叱清唳声声求救,赤烈嘶鸣回应着,刚欲上前,听到冷天奴的喝止声,停了步子,看看冷天奴,又瞅瞅奋力向它爬却又被掀了个两爪朝天的小飞,颇为无奈般重重喷了个响鼻:不是它不想救,实在是主人不允许啊。
被叨得少皮没毛的小飞努力扇动着断翅躲避着凶悍父亲的教训,似突然开了壳,跌跌撞撞的跳着走前,就是不敢再爬……
心有满意的虎雕巴特这才收了咄咄,朝着小飞一声吼,有所克制的吼声小了许多,似乎在极力显示它的温柔。
可小飞黑亮的眼珠子瞅了它一眼,一扭脸儿,屁股对着它,却奋力扇着翅子朝赤烈跌跌撞撞扑过去。
虎雕巴特怔怔的看着,末了,大咧咧的走到小鹰儿身边,专注的看了她一会儿,由着展开笑颜的小鹰儿轻轻摸了一下它黑漆漆的翅子,继续冷眼旁观着窝在赤烈腿边,委曲不已的小飞。
“空中王者虎雕是不会允许它的幼雏爬行的,太丢人!”小鹰儿解释道,“空中王者可以飞,可以走,可以跳,就是不可以爬,小飞怕痛想偷懒,虎雕巴特是不会允许的,咳……”小大人般叹了口气的小鹰儿又道,“小飞太倔了,它被千金公主养了段时日,已经忘不掉千金公主对它的好了,定是被折断了翅膀很难过很生气,一直吵着要回来,巴特才带它回来的。”
原来如此。
众人释然。
冷天奴和宇文芳对视一眼,心有了然:原来它叫巴特,看来,当初执失律和小鹰儿所说的鹰奴不肯用虎雕伤人是真的,鹰奴确实能够驱使虎雕杀人。
而得了讯飞快赶了来的乌库利恰好也撞见这一幕,见大虎雕确实不曾伤人,他忍着对大虎雕的恐惧,悄悄走向可怜巴巴的小飞,蹲下身,抱住小飞,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羽毛和瑟缩着的小脑袋。
见是欺负过它的乌库利,小飞本能的想叨它,可他身上太过无害的温柔气息令深感被冷天奴和宇文芳抛弃了正伤着心的小飞感到安慰,便由着乌库利的动作。
得到鼓舞的乌库利越发高兴了,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忙不迭掏出怀里的肉干:“吃,小飞,快吃,我就吃道你会回来的,我每天都装着肉干等你呢。”
冷天奴抬头看向胡杨树下静静观望着的叶舒和伺候她的女奴宓。
这位叶舒夫人,为何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
从叶舒出现之际,冷天奴便已觉察,亦感受到对方深深定在他脸上的视线。
冷天奴虽未与叶舒有过只言片语的交集,却是知这个被从北周垄幽边城掳来的南朝陈女人,更知这女人接二连三欲逃离突厥却每每功败垂成。
只所以知道,无非是听应珠所说,应珠厌恶甚至痛恨伺候父罕佗钵的所有的女人,认定这些女人都心心念念着抢她已故阿母的可敦之位,而且更对叶舒看不顺眼,原因却是这个女人竟然瞧不上她父罕,竟然心心念念着逃跑,难不成她父罕竟是如此不堪,被个女人嫌弃至此,宁愿抓回来被处死也要逃?
危机解除,从冷天奴身后走出来的宇文芳顺着冷天奴视线也注意到了叶舒,她以只二人可闻的声音低声道:“她是叶舒,帮过我,也向我表过忠心,我答应帮她逃离突厥,且请汝南公给她一个新身份。”
“公主,她是南朝陈人,且还是在垄幽城被掳。”
知冷天奴提醒之意,宇文芳杏眸闪目露复杂:“她虽是南朝陈人,可却爱上了北周的将军,不知这份情,是缘,还是孽?”
是缘,还是孽?
话说出口,忽神色一滞,深深看了眼冷天奴,心有苦笑:可笑自个儿还为叶舒担心呢,却不知自己和冷天奴之间的情,是缘,还是孽?
似知宇文芳所想的冷天奴似若无其事的看了眼宇文芳,可其间涌溢的温情只宇文芳明了,他低声着,似情侣间的喃喃:“既然心中有所爱,甚至连性命都可舍弃,于她,便是缘,哪怕是孽缘,也是值得。”
见收了腰刀的安加利拆转身看过来,雨晴不动声色的挡在冷天奴和宇文芳面前,看似笑盈盈的和云儿说着什么,敏感如她,总觉得安加利拆看向冷天奴和公主的目光带了抹探寻,他在探寻什么?
其实安加利拆也不明白,只是见冷天奴在千金公主面前晃悠就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再扫向叶舒时,冷天奴忽剑眉拢,想到什么:“叶舒爱上了北周的将军?三年前她是在垄幽被掳,难道她……”想到三年前才到垄幽上任的简容浩,忽想起他在韶花阁的赏卖会上避开众人独自跑去找胡人商队以致险遭不测,冷天奴若有所思。
“正是,叶舒所爱之人正是一门三忠烈的镇北候府仅存的嫡脉孙儿简容浩。”
冷天奴释然,他亦听说了叶舒几次出言维护襄助过宇文芳,若是因她爱上了简容浩,她所做,便讲得通了。
“走吧。”叶舒朝看过来的宇文芳微微屈膝一福礼,对身边的宓说。
宓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眼正和小飞玩耍的高兴的乌库利和小鹰儿,收起心内的羡慕,不解道:“叶舒夫人,自左夫人回来后,几次找你麻烦,现在更连吃的喝的都不给足,我们来不是来求助千金公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