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远抬眼扫视着爬起身来气势汹汹怒对他的肖佐,视线落在“小肖佐”上,目露嫌弃。
“贺知远,你看哪儿呢?”
被嫌弃了的肖佐拳头攥得嘎嘣响,又吡牙咧嘴忙不迭拽过薄被盖上身。
“我还真说来就来了,你待怎样?”
“你……”肖佐气极,“贺知远你别欺人太甚!”
贺知远随手放下药瓶,优雅的掸了掸墨色直缀上不存在的褶子,坐在床前,深深看了眼两眼圆瞪怒目而视的肖佐,悠悠道:“当众去衣遭杖责,你堂堂‘定阳候’也真是够丢脸的。”
肖佐脸现了尴尬色,语气倒是大咧咧:“贺知远,你还好意思说,当年被你将衣衫削成碎片我就已经没了脸面,不过是再光一次,一个大老爷儿们,被人看就看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忽觉不对劲儿,狠狠瞪了眼床脚处站那儿低头缩脖儿的肖复:“你个吃里扒外的,没看见有人擅闯咱们‘定阳候’府?不抓人也就罢了,你还不吱声!”害得他所说的话,都被贺知远听了个正着。
肖复抬头,苦哈哈的看看肖佐,无奈道:“候爷,王爷亲上门,连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都没察觉,我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能怎样?”
“你……”肖佐感觉他是不是对大管家肖复太仁慈了,以致他都敢当面回嘴了。
顶着肖佐凶巴巴的瞳子,肖复唏嘘道:“候爷,您这顿天杖可挨得冤,要不是您命大,只怕就步了刘大人等人的后尘,您都在府中闭门不出了,可外面那帮子的宵小还惦记着您,想将您一棍子打落尘埃永无起复之日,这不,刚得了消息,御史台的几个言官正欲联手弹劾您目无君上、贪墨、纵仆行凶、强占民女……”
“呸!”感到受到侮辱了的肖佐气极,“老子堂堂正正做人做官清白,还怕他们栽赃陷害不成?”
“您不怕,老奴可怕啊,陛下但凡信您一分,又怎么会当殿‘赏’了您天杖?”肖复嘟囔道。
“肖复!”
被漠视了的贺知远睇了眼肖佐,不耐道:“行了,挨了一百二十棍也没让你长个记性,还是这么火爆的脾性。”
“贺知远……”
“肖佐,你当真以为你皮糙肉厚命又大,才生生熬过一百二十记铁沙棍?”贺知远声音凉凉,“我告诉你,你这个中央禁军统领虽威风,可却管不了殿前禁卫,若非执杖的禁卫暗动手脚,你必命丧当场,还由得你此时大呼小叫中气十足的呼喝本王的名讳?”
肖佐定定看着贺知远,突然泄了气般颓了身子。
难怪行刑时感受到禁卫并没下死手,监刑的内监看他时目光亦闪烁迟疑,是啊,也就贺知远有这本事能同时令禁卫和内监放他一条生路。
肖复眼睛里有泪光闪现,心内暗暗高兴:还好德亲王没病,还好他顾念着师兄弟情,一直暗中对候爷关照有加,否则,就候爷这脾性,都死上十次八次了。
肖佐看了眼肖复,肖复立时躬身而退,不该他听的,他可不敢听,听多了死的快啊!
“你真的去了突厥?”肖佐巴巴的看向贺知远,压低声问。
瞧贺知远精神奕奕的,比他都康健,诈病一说定是真的,可为何诈病,难不成真是秘入突厥了?
贺知远神色晦暗不明:“我此次去突厥,是为了核实一件事,可却无功而返。”
肖佐急了,低声道:“你疯了,你什么身份,亲跑突厥涉险地,一个不慎便是丢命灭族的大祸!”
“别以为陛下派去的人没发现破绽就万事大吉,尉迟炯之流怎会舍得这大好机会,就我所知,他们还在搜寻你诈病私入番邦的证据,想来,再在陛下面前蛊惑一番,陛下也不得不考虑重病的你是否还适合掌统军大司马之职?”
贺知远眼底里一抹复杂色,抬头,笑的自嘲,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与肖佐,声音沉沉透着股子苍凉:“统军大司马之位,除了我,谁坐这位置上,陛下都睡不着觉啊。”
“啊?”
没理会心有莫名的肖佐,贺知远起身,拿起那瓶“石髓伏血膏”塞到肖佐手中,淡淡道:“好好养着,我会派‘鬼手’颜失来为你疗伤,至于外面,这几日会有大动作,待尘埃落定,关于我的谣言会止息,而你,依然还是中央禁军统领。”
贺知远说的断然而自信,可那平静的瞳子下隐着雷霆风暴,显然,一旦他出手,不知又要多少人头滚落。
肖佐暗暗打了个冷颤,见贺知远要走,终隐忍不住急道:“到底什么事要让你亲自涉险?”
见贺知远停了脚步回身看他,肖佐脸上显了不自然,别扭道:“天杖的事,算我欠了你的,替你做件事偿还也应当,我肖佐可不想欠你的。”
贺知远略一沉吟,看了眼肖佐手中的“石髓伏血膏”,道:“你还记得冥医鬼门门主药万枝吗?”
想到那个一身儒雅气息,与世无争,除了宠妻若狂便是痴迷于各色药物毒物的痴人,肖佐沉默片刻,点头:“我还是不信他会做出利用大疫祸灭北周的事来。”
注视着肖佐,贺知远心有喟叹:他这个小师弟虽脾性暴躁,却绝非个蠢的,否则这些年他怎就能将两人的关系隐瞒的严严实实……
当年武帝要赐婚武阳郡主给他,君恩不敢辞,心有郁闷的他正犯愁呢,肖佐便将他有“龙阳之好”的隐私“无意间”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几个颇有份量的人证,他虽气得削光了肖佐的衣衫,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果然,武帝极是遗憾的罢了赐婚的念头,再器重宠信的臣子,也不能嫁个郡主进门守活寡啊……
这些年来,明面儿上肖佐与他不对付,可只有他知,肖佐每每神来一笔,或多或少与他有利……
这个师弟,别扭归别扭,可大事上却绝不糊涂。
今日肖佐肯主动相问,其实也是向他表明了态度。
是啊,有些事,也是该让他参于进来的时候了。
想到此,贺知远直言道:“冥医鬼门被灭时我正在外领兵,药万枝死前曾主动找过‘鬼手’颜失,请他传信与我,只说事关武帝生死,希望亲见我面详说,可惜,鬼手急急报信与我时已太迟。”
武帝灭了冥医鬼门,之后却也是暴毙身死,虽整个御医署查不出异样,可贺知远却知,武帝之死事有蹊跷……
或许冥冥之中因果相报,若冥医鬼门未惨遭灭门,是不是武帝也不会早早身死?
“消弥阁卖了消息于我,凌九霄还活着,人在突厥,且他与武帝之死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报此消息的‘千眼使’已死,虽寥寥几句,可消弥阁阁主却认定为事实,消弥阁的千眼使,所报消息从未出过差错,尤其这个千眼使,还是早先年老阁主亲手训练的人。”
肖佐大张着嘴,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他此时的表情了。
眼见贺知远提及凌九霄时神色语气尚平静,肖佐暗暗为他松了口气,忙道:“师兄,有没有要我做的?”
“有!”贺知远深深看他一眼,“先养好伤,之后需要你做的事自是不少。”
末了,轻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是肯叫我一声师兄。”
肖佐神色一僵,倏地冷下脸来,又是一副挑衅欠揍的模样:“贺知远,我是说过自此不再恨你,可并不代表我不再怨你!”
凝了他一眼,贺知远从袖中取中一封信函,扬手射向肖佐:“二十年了,我答应为她守二十年的秘密,如今,也该让你知事情真相了。”
泛黄的信函表明了岁月的久远,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肖佐心蓦地一痛,颤抖的手打开盖着印鉴密封的信函,待看完内容,已是赤红了双眼恨意滔天:“赵王,我杀了你!”
贺知远一把抱住掀开薄被踉跄窜下床的肖佐,叹气道:“赵王妃被赵王算计失身于他,含悲忍恨接了武帝赐婚旨意,又苦苦央求我不要陈情武帝,不过是认定木已成舟,她无颜见你,只希望你安好,你该明白她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