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佗钵如此说,大喀木染史泥傅定会顺势应下。
没有人比他更想杀冷天奴,于公于私,他都容不下冷天奴。
于公,他已测出冷天奴会在漠北草原上掀起血雨腥风,它日必会兴刀兵,刀指突厥。
于私,冷天奴死了,“尔伏可汗”摄图失了把最锋利的刀,会有很多人在梦中笑醒。
其实大喀木并非全然是肖念口中装神弄鬼的神棍,自阿史那娅尔公主远嫁长安后,染史泥傅也开始醉心于中原文化,似乎学这些便可离远去的人儿近一些。
身份使然,他自也对汉人的周易和卜算之术产生了浓浓兴趣,要知道,除了师父大巫屠,师弟巫屠也是对这些有着浓厚的兴趣,甚至每每就此与冷潇雨相谈甚欢。
多年的研习,大喀木也颇精于此道,虽不能说是深入精髓,可也习得皮毛算得上靠谱。
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
佗钵的话反而令他神色一滞,心有迟疑。
大喀木阴鸷的两眼暗波动,按在骷髅法杖上的手下意识的摩挲着那法杖顶端白森森骷髅的天灵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开了口:
“若是大可汗担心冷天奴身上邪气未尽,大可不必担心,那日他虽未被行了血祭,可沾满他血肉的破军鞭已供奉给天地草原神,且私下里我又为他设了两场祭祀法事,如今,他身上的邪气尽除,不会再危及它人。”
佗钵皱了皱眉,这话他之前听过,可现在,管他身上还有没有邪气邪性,他就是想弄死冷天奴怎么办?
“至于左夫人突然胡言乱语……”似没看见佗钵不满的表情,大喀木不紧不慢道,“明日一早我便过去一探,若是情况严重,我便立时为左夫人驱邪,定不叫邪祟在左夫人身上逞恶。”
大喀木信誓旦旦道,只看他断然的姿态,肯定的语气就令人不得不信服他所说。
而大喀木也确实心里有谱,更有此把握,今夜被大可汗请来之前,被窝里的他已被悄无声息出现在他床前的冷潇雨给打扰一回了。
一袭墨色风氅的冷潇雨冲他微微一笑,明明笑容很是温和,可生生笑得他头皮发乍,寒毛都竖了起来。
其实大喀木也测过冷潇雨的命格,冷潇雨逃难到塞外突厥,交好巫屠,后辅佐摄图父子,他从未避讳他的出身和逃难原由,莫说摄图和其父厄拖,便是巫屠也派人去过中原核查了冷潇雨的过往。
大喀木从巫屠那里辗转得了冷潇雨的生辰八字,自多年潜心研习周易和命理卜算等学识测术的他为冷潇雨测过命格后却心有骇然,那命格,分明是个已死的人!
大喀木只以为自己所学尚浅出了差错,却不知,真正的冷潇雨确实已死,如今的冷潇雨,不过是借尸还魂罢了。
对上冷潇雨那对儿半隐在垂于额前长发间的慑人心魄的桃花眸,明明里面一片静寂无波,可他就是感觉到那里面黑云翻涌,煞气四溢,只一眼,黑瞳似伸出了手,要生生要将他拖了进去……
便是如身上背负人命无数,双手沾满血腥的染史泥傅也心有惊骇。
没理会大喀木目光里的复杂,冷潇雨只略略几句就说明了来意,而后,大喀木只觉风过,眼前一花,人就没了,抬头看,只看见那毡帘将将落下。
然后,瞪着两眼神色晦暗不明的他默默的等着,果然等来了大可汗的急召。
他如今已同冷潇雨合作,自是要拿出诚意来,至少,要为自个引发的嗜血邪灵再世之事善后,彻底打消大可汗认定冷天奴是邪气未除尽的邪灵的念头。
至于突然就胡言乱语的左夫人,恐怕又是冷潇雨暗下黑手了吧,上次将自个连抓带割弄成血人的阿巴齐不就是遭了黑手么,冷潇雨坦承是他因冒乌顿汗王之故迁怒了阿巴齐,顺带着让他大喀木人前显示驱邪救人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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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冷天奴被头狼放过确属草原神之意,邪气已尽除的他被杀恐惹来不祥……
安抚住了一心想弄死冷天奴的佗钵后,大喀木施施然而去。
回了住地的大喀木挥退了一众护卫和萨满,独留了两个弟子入内侍候,进了毡房,随手脱去绘满图腾和咒文的法袍,持着法杖进了内帐,抬眼,赫然见独身而立的冷潇雨。
“你……”
大喀木刚张嘴,心头一动,忙回头看那两个弟子,却不知何时,两弟子若无骨的软蛇,闭了两眼滑落在地。
“他们没死,不过是小睡一会儿而已。”
冷潇雨扫了眼那两个打起了小呼噜的弟子,淡淡道。
大喀木无语,对方这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是不是他还要感谢他的手下留情啊?
也是,他现在下手却是温柔多了。
在他将他的独子冷天奴险些血祭了草原神的第二夜,冷潇雨便找上了他。
看着悄无声息倒地,被割了喉的一众萨满和几个弟子,大喀木双颊肌肉直抽抽,不知是气得还是吓的。
这十几个萨满里有半数是身手悍勇,暗中保护他的护卫,可在冷潇雨面前,却是如此不堪一击,甚至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一刀封喉。
他怎么敢?
似知他所想,面无表情,伸着修长长指抹去双刃玄月刀上一抹血渍的冷潇雨忽抬眼看过来,慑人心魄的桃花眸明晃晃的表达着:
我就是敢!
你奈我何?
目光森然的许争更直直逼视着大喀木,看他的目光尤如看个死人!
大喀木倏地抓紧法杖,禁不住打了个颤,自阿史那娅尔走后,早已不知害怕是何物的他,竟然又有了害怕恐惧的感觉。
方才他只觉劲风袭面,眼前一暗,怀中一动,旋即凛凛寒光闪,再定晴细看,身边已是横躺了十几具尸体。
冷潇雨只抬手间就夺回那把玄月刀。
而他,只要冷潇雨想,他便会是地下尸体中的一具。
而那夜的冷潇雨似乎懒得跟他废话,慑人心魄的瞳子看过来,似乎透察人心将他看了个穿,低沉裹着冰渣的声音起:
“大喀木,自今夜起,休要再打我儿子的主意,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他?
复归镇定的大喀木阴鸷的瞳子死死盯着冷潇雨,甚至唇边已流露出一抹不屑,他虽然心愿未了不愿死不甘死,可从未怕过死!
冷眼看着面露轻蔑色的大喀木,冷潇雨勾了勾唇,抬起手,一字一句:“染史泥傅,若你再敢害我儿,我保证,让你的阿史那娅尔为他陪葬!”
待看清玄月刀尖上挑着的一只黑珊瑚打造的狐狸耳坠子时,大喀木的脸撕开了裂缝,骇然色变的他扔下从不离手的法杖,踉跄着上前,一把夺下那枚耳坠子。
她,最喜欢湖兰色,而他,是黑狐狸。
她爱美,每每在湖兰色的衣袍和猎装上绣上黑狐狸,笑称:她在哪儿,黑狐狸就要在哪儿,黑狐狸要追着她跑一辈子。
这对珊瑚耳坠子,是他亲手为她打造磨制而成,黑珊瑚和湖兰色珊瑚世间罕有,他费尽心力倾其所有终得到这两色珊瑚……
耳坠子造型特别,一只奔腾跳跃的黑狐狸嘴里叼着一枚湖兰珊瑚珠子,不舍撒口。
他知道,当年,她远嫁长安时,带走了两样他亲手打造的物件,其中一件,便是这对儿耳坠子。
“它怎么会在你手上?它怎么会在你手上?”大喀木朝着冷潇雨嘶吼。
冷潇雨却收了玄月刀,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这次,我送你一只她的耳坠子,下一次,就是她的命。”
“大喀木,你该知道,”冷潇雨声音一顿,若有若无的扫了眼地下横死的尸体,“想救一个人活命不容易,可要弄死一个人,太简单!”
“冷潇雨,你到底是谁?”大喀木深吸一口气,紧攥着那枚耳坠子,复归了镇定。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想干什么?而我,是可以帮你达成心愿的人!”
冷潇雨半隐在发间的桃花眸暗芒闪,那幽幽慑人心的光闪,似蛊惑,似引诱。
死死攥于掌心中之物扎痛了染史泥傅,令他回神,他阴鸷的目光微闪,再看向冷潇雨时,似打量,似审视。
大喀木迅速收敛心绪,瞳子里布满审视与算计的模样却令冷潇雨满意而笑,他要找的合作者,可以有弱点,但绝不能是个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