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响起的一声充满仓皇恐惧的尖叫似一道惊雷霹在人群,众人猛抬头,就见原先还苍鹰盘旋飞鸟过的湛蓝天空已是诡异般静悄悄空荡荡,唯一只空中王者虎雕若一团翻滚涌动的黑云正疾驰而来……
不过片刻间其庞大却灵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已掠向祭坛,双翅展若黑云压顶,投下一片黑暗……
末了,它不在急驰而去,只于苍穹上盘旋着,似在寻找着什么……
早已对当日迎亲大典上乌猎群袭留下阴影的人们变了脸色,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它利爪下紧抓之物,女人们就尖叫声起四散奔逃,现场一片混乱,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则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入了王庭常伴大可汗身侧的他们因禁忌身上未佩腰刀,立时急得吱哇乱叫:
“来人!来人!”
“刀,给我刀!”
……
“快!保护大可汗!”关键时刻“尔伏可汗”摄图临阵不乱,大吼一声早已冲上前,抢在挥舞着刀枪的大可汗亲卫们、吐罗古将军、阿史温伏将军、庵逻王子、暌息王子、默吡叶护等人之前挡在了佗钵身前。
看着挡在自个身前的摄图和两儿子,佗钵满意的勾了勾唇:嗯,庵逻虽没什么本事,可是个孝顺的,暌息是又有本事又贴心,摄图?不错,危难时见人心,他也确实是个好的!
摄图则暗戳戳寻思:冷先生不会看错了吧?真是小飞父子回来了?
突然的变故令正款款走向祭坛的右夫人弱水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傻傻的看着惊恐尖叫混乱骚动的人群,片刻,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转了视线去寻找佗钵的身影,却只见他被剑拔弩张的人墙挡住看不分明。
她又傻傻的抬头,水汪汪的瞳子霍地猛缩,白晰的小脸已笼罩在高空掠过的黑云投下的阴影中……
“啾——”
“啾啾——”
激动的鸣叫声突起。
“啾啾,啾啾啾——”鸣叫声突然变得急迫又凄厉。
“吼——吼吼——”随之的虎吼声震的人耳膜欲穿。
正被雨晴云儿和安加利拆等人团团护住的宇文芳神色动,脸上忽露了惊喜,失声而出:“小飞?是小飞!”
可笑容尚未尽展,已是花容失色,惊恐大叫:“小飞,小心!”
她下意识拨拉开挡在身前的安加利拆都尉,猛跑了起来,满含惊惧的瞳子中,是被高高抛下的一团肉球,白黑相间的肉球奋力扑扇着软塌塌似已毫无作用的双翅,尖锐凄厉的鸣叫声已堪称惨烈……
空中王者虎雕盘旋在空,若高高在上的王者,傲然的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霍大哥,小飞不能死!”冷天奴瞳子里映出失了矜持,似不顾一切般奔向小飞的那道火红凤氅猎猎的娇俏身影,嘴里对霍不与急道。
虽说小飞已有被从高空抛落的经验,可谁又都保证它次次都能幸免于难?能真正成为空中王者的虎雕少之又少,而十之八九就是死在了七次的断翅习飞上。
他内伤未愈,小飞若真有个闪失,也只能由霍不与出手了。
“嗯”霍不与嘴里应着,眼睛却定在无措的站在那儿,仿若被所有人遗忘和抛弃了的弱水身上,看着她茫茫然无助的模样,心,忽就一痛。
他下意识想上前,却见她水汪汪的瞳子望向佗钵处,似乎只有那个男人,才是她的倚仗和依靠。
霍不与脚下忽就迟疑了,眼前不觉浮现出她看他似脏物般的厌恶眼神。
当宇文芳大喊“小飞”时,佗钵心头一动:怎将这个敢袭击他的小畜牲给忘了?
在场的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中的许多人可是亲眼目睹了当日虎雕巴特现身险些杀死乌库利的一幕,此时听到宇文芳大喊出声,不由一愣,旋即惊惧消了一半:如果真是小飞,有千金公主在,大虎雕也不会随意杀人吧。
弱水怔怔的看着宇文芳跑过她身边冲上了祭坛,宇文芳甚至连个眼风都没给她,只擦身而过,似没瞧见她这个活生生的人一般,不,简直就是视她如无物。
小飞在将将要落地时,一声堪称惨烈又刚烈不平的长唳后,终扑扇开不听使唤的软塌塌的双翅,艰难的,极其惊险的堪堪落了地……
收不住势的它还摔了个大跟头,两爪朝天挣扎着扑棱着,直看得祭坛上的大喀木和一众萨满目瞪口呆……
“小飞——”
大喀木只觉眼前红影动,宇文芳已冲上前,半蹲了身费力的给小飞翻了个,两脚一着地的小飞,抖着颤栗不止的身子扑进她怀中,唳叫声似呼号的痛哭,还抖着软塌塌的翅子给宇文芳看……
几日不见,小飞又大了一圈儿,雪白的毛长出了更多的黑羽,黑白相间,极是惹眼,尾翼处的空中王者独有的那几根金羽上的金黄色的虎皮纹已初显……
摸着小飞骨骼尽断的双翅,宇文芳满目心疼,玉手轻抚着它深埋在自个怀里的小脑袋,温声安抚着:“别怕,小飞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瞧,你又一次熬过了难关不是……”
“啾啾……”小飞抬起脑袋,鸣叫声不止,似是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和委曲。
“吼,吼吼——”虎吼声声,空中王者虎雕巴特一个俯冲而下,又激起惊恐尖叫声无数,在又起的骚乱呱噪声中稳稳地落在祭坛上,以一种王者之威,扫视了一圈儿吓得瑟缩着脖颈子退避三尺的一众萨满和仍站在那儿,手紧紧握着骷髅法杖,纹丝不动强作镇定的大喀木,末了,跟人似的,一步步走向宇文芳……
(注:现实当中有的雕类也是会走路的,而有的则走的有些诡异,似是在一跳一跳的。)
“啾啾,啾啾——”尖利的唳声中,似有所倚仗了的小飞愤怒的朝它唳叫,甚至跳着脚冲上前,扑棱着两断翅一副撵它走的架式。
虎雕巴特黑亮的眼睛盯着竟敢以下犯上的“逆子”,心有满意:它的后代,就该有刚烈愤怒的脾性,就该有在绝望中迸发不屈斗志的刚强!
虎雕巴特忽一抻头,叨起正跳脚的小飞脖颈子上的软肉,一甩脑袋,轻轻松松的像抛个纸片人似的将它整个又丢回到宇文芳身前,一副嫌弃的架式,似乎在说:这小家伙给你了,你先代管!
不堪一击甚至被嫌弃了的小飞似泄了气,弱弱的委曲的叫了几声,将屁股冲着虎雕巴特,默默的将脑袋又埋进宇文芳怀里,末了,贪恋她身上的温暖气息般又蹭了蹭。
冷眼看着的冷天奴剑眉蹙,凤眸微闪,只觉这一幕扎眼的他眼底里掠过一抹不快:这个小飞,都长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往她怀里蹭,真是——好生讨厌!
身边的霍不与也是脸色沉沉,怔怔看着被冷落被无视一脸难堪色的弱水。
“小飞!”孩童的欢呼声起,一头小辫子的乌库利抱着个兔子“蹬蹬”的跑上了祭坛,嘴里还兴奋的直嚷嚷,“小飞你总算回来了,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玩儿了!”
“快看,我一直带着兔子等你回来呢……”那野兔被乌库利喂养的也肥了一圈儿。
“我还一直带着黄羊肉,可好吃了,给,吃吧!”扑倒在宇文芳身前的乌库利两眼光闪闪的,将兔子塞到小飞爪前,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就往它的弯喙里塞。
接着又塞了块儿给宇文芳,看着他仰着小脑袋满脸纯真的笑容,宇文芳也没嫌弃他的小脏手,微微一笑,吃了下去。
看看小飞,又看看千金公主,乌库利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后似想到什么,起身又跑到正盯着他看的虎雕巴特面前,“你也吃!”边说边努力垫起脚,伸手往它如钢似铁的利喙里塞肉块儿……
它又不是病了伤了,又非弱小的小家伙,干嘛要吃这不新鲜的肉?
喜吃活食的虎雕巴特嫌弃的一甩脑袋,吓得两眼直勾勾盯着这一幕的苏尔吉汗王的两儿媳险些瘫软了双腿。
“乌库利快躲开,回来!”
心念儿子的安危,顾不上怕的大儿媳抖着双腿欲往祭坛上冲,却被雨晴一把拽住,雨晴笑道:“夫人莫怕,虎雕巴特极通人性,知乌库利少主是小飞的朋友,它定不会伤害乌库利少主。”
见雨晴云儿甚至是安加利拆都尉都是一副放松了紧张神情的模样,心有骇然惶恐的她也不由得相信了。
果然,见巴特不肯吃,乌库利随手将肉块儿塞进自个的嘴,还垫着脚摸摸大虎雕脖颈子上软软的毛儿,转身又跑回到宇文芳身边,此时的小飞,正抬着爪子扒拉那只装死的肥野免。
被父亲嫌弃了的小飞,也就是在比它还弱小的野兔身上能找回些自信了,它一时忘了委曲和伤痛,逗弄着肥兔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叶舒夫人,快看,那只野兔还活着呢,那可是我送的!”人群中的宓激动道,她所说引来众人侧目,有惊讶,有羡慕,有疑惑,更有知情的如左夫人不禁狠狠瞪了眼叶舒和宓。
在小飞爪子蹂躏下,不断蠕动鼻子的肥野兔一副生无可怜的模样,最后,干脆停止挣扎一动不动由着小飞作弄。
此时祭坛上的一幕,堪称一奇景:
一袭火红金绣凤氅的如画美佳人笑语嫣然,波光潋滟灿若星辰的杏眸漾着春风般的温柔,笑语盈盈,抬皓腕,玉手轻抚着正在撩拨着生无可恋的肥兔子的幼雕和笑得开怀的唇红齿白的顽童,身侧则是如小山丘般的庞然大物,正杵在那儿如守护神般虎视眈眈鹰眼锋锐如勾的空中王者虎雕……
这画面,诡异,却又那么和谐,甚至是温馨!
四下亦诡异般的静寂无声。
祭坛上的人和雕不知已成了它人眼中的画卷,只自顾自的嬉笑和玩耍。
脸色难看,水汪汪美眸里一片尴尬和羞恼的弱水恨恨的盯了眼宇文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站在祭坛上的该是她啊!
怎就成了千金公主?
明明今日是大可汗昭告王庭内外她弱水是突厥尊贵的右夫人啊,怎就被一大一小两只雕给搅了整个局面?
宇文芳,你是不是故意的?
弱水虽不知宇文芳同虎雕巴特及小飞的种种,可只看眼前一幕,便知那小雕儿是宇文芳豢养的,再看向宇文芳时,她禁不住银牙咬,心生怒!
今是什么日子啊,宇文芳不是不知,却来这么一出,宇文芳这是故意抽她脸啊,当众明晃晃抽她脸啊!
冷潇雨慑人心魄的桃花眸扫过祭坛上的宇文芳,又扫过看似神色清冷如常的儿子,盯了眼他掩在瞳子里的眷恋温柔,皱了皱眉,目光凉凉,末了,若有若无的睨一眼目光灼灼的摄图,掠过满目复杂甚至透了欣赏意味的“达头可汗”玷厥……
“咳,昨夜若是有小飞在,或许在公主毡房外窥探欲寻机行刺的刺客就不会逃走了。”汝南公宇文神庆忽感慨声起。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若小飞在,总能抓住他!”缓缓伸开紧攥着拳头的长孙晟一脸认真道,边说,边看向佗钵,显然,他话中有话,表示对佗钵放着刺客不追查竟为个妾大造声势的不满。
“大可汗,”娇媚的声音似含着无尽的委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吓死弱水了,怎千金公主豢养的雕就突然扑了来?”
眼见弱水美目中水光流动,一副惊魂未定欲语泪先的楚楚可怜的委曲小模样,佗钵神色有些不自然,方才一听是空中王者虎雕,一时有些怔懵,就只顾着自个的安危,还顺便看了看宇文芳和左夫人那边,可竟然就忘了让人保护他的右夫人弱水。
“这些飞畜搅了大喀木的祈福仪式便也罢了,可,却惊吓了这么多的贵人,”弱水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看向下面因逃窜显了狼狈的一众人群,“若是有人为此受伤甚至丧命,这让弱水情何以堪,毕竟,贵人们都是因参加弱水的右夫人之礼而来的。”
“哼,你也配!大言不惭!”雨晴哼笑出声。
云儿悄悄扯了扯雨晴的衣角,示意她稳住。
好在周边的人听不懂汉话,隐忍不住的雨晴这才低声发泄心中的不满,倒是安加利拆,若有若无的扫了眼雨晴,末了,低头看看自个的手,不觉间,勾了勾唇,方才宇文芳在扒拉开他时,无意间触到了他的手。
弱水还在碎碎念着,似强忍着委曲又故作坚强的姿态,水汪汪的美目盯着宇文芳:“千金公主,如此日子,您放纵飞畜伤人,是对弱水心有不满么?还是对大可汗封弱水为右夫人的决定心有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