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曹荆将哈纳云和突厥兵强掳走池安儿去给左夫人治病一事说完,宇文芳一向宁静淡然的神情已着了愠色,乌浓柳眉拧,眸色深深,持着雀屏斗花金步摇的手陡然攥紧,掌心被金步摇的凸起咯得生疼:
打晕御医……
绑了医女药童一干人……
掳走宫女池安儿……
左夫人,你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挑衅,明晃晃打脸啊!
我退一尺,你进三丈,当真以为本公主可欺不成?
今日大摇大摆掳走个小宫女,明日是不是就该捆走本公主身边的雨晴和云儿了?
“公主,是否要请见大可汗?请大可汗为公主……”
“请大可汗为本公主作主吗?”宇文芳眸光一闪打断云儿,“还是要请大可汗为本公主的宫女讨个公道?”
云儿噎了声音:莫说佗钵不会在意个小宫女性命,便是应公主之请出面,事关左夫人,只怕又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宇文芳唇边一抹冷笑:“大可汗连日来奔波辛劳,难得今夜可以醉倒温柔乡,为了区区一个小宫女扰了大可汗的安眠,你以为大可汗会不心生芥蒂?”或许,掳人之前左夫人早已向佗钵禀明了此事也未可知。
有手握兵权独挡一面的大哥,还有个心思深沉精明能干的儿子,左夫人可作倚仗的太多太多!
“且池安儿是侍奉本公主的宫女,便是个卑微的奴婢,头上也还有我这个主子作主,就不敢劳烦大可汗了!”
闻言,心忧池安儿生死的曹御医不由向宇文芳又拱手道:“公主,左夫人若是有意让池安儿为其治病,自该是请见公主向公主道明原委,可她却命人将池安儿强掳了去,只怕当中另有所图,池安儿怕是凶多吉少,还请公主速派人救她于水火……”
“曹御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公主?”
宇文芳神色复归淡然,好整以暇的看着曹荆,云儿担忧池安儿尚有情可原,毕竟爱屋及乌又是亲自要来一手调教的,可曹御医如此心焦担忧个小宫女又是为何?
“公主……”曹荆张了张嘴,心有迟疑,总不好说他想收池安儿为徒,不,便是没资格能耐收其为徒也不能眼睁睁着这个极具医术天赋的女孩儿身陷险境就此陨落啊。
且池安儿最不乐见的便是一身医术被暴露传扬。
曹荆的迟疑落在宇文芳眼里令她心有了然,语气断然:“左夫人不会莫名其妙就将池安儿掳了去为她治病,看来,这个池安儿医术果然是了得,竟令御医署的曹御医也对她另眼相看!倒是本公主识人不明,竟比不得个在外养病的突厥左夫人看得通透。”
当日池安儿因救鹰奴险些被阿巴齐抓走,长孙晟救下她之后并未将事情传出去,毕竟乌猎之祸鹰奴深涉其中,救鹰奴不是件值得宣扬之事。
云儿在旁听得不明所以,在她认知中,曹御医是对池安儿赞许有加,甚至还送她全套银针,可也只以为池安儿是勤快好学,欲跟着曹御医学医术罢了,未料听公主所言,她竟是真人不露相。
“公主恕罪!”曹荆心头一颤,忙双膝跪了地,宇文芳这话严重了,直指他和池安儿欺上瞒下,甚至惹了祸事后她这个作主子的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并非臣刻意隐瞒池安儿精于医术,实是……”
“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宇文芳手一挥示意曹荆起身,冷声道,“和亲大典之后曹御医同医女便要回京,本公主身边正缺个可用的医者,池安儿既有如此医术,本公主自是要委以重用,事关本公主的身体康健,又岂能由着它人任意掳用!”
“云儿,传安加利拆都……”
未及宇文芳说完,有宫女入内禀告安加利拆都尉请见公主。
毡房外的长孙晟听完宝儿所说,一言不发,只黑着脸扭头飞身上马,挥鞭纵马而去。
见长孙晟朝着王庭门户方向急驰而去,在旁听了个明白的安加利拆心知不妙,忙入内禀告千金公主。
听安加利拆禀明,宇文芳眸光微闪,不明白一向沉稳有度的长孙晟这会子行事怎如此鲁莽?
宇文芳明澈的杏眸落在安加利拆脸上,肃声道:
“安加利拆都尉,你立时去见左夫人,传本公主一句话,掳人之事她需给本公主个交待!”
宇文芳缓缓走至安加利拆眼前,一字一句道:“务必将池安儿完好带回,莫再让本公主失望!”
如昼的烛火灯光下,宇文芳一对儿杏眸波光动,璀璨生辉,似夜空中最干净通透的星星,然泛着疏冷隔阂,不容人接近。
安加利拆心内喟叹:自保护千金公主后,除了有事禀报,她从未正八经的仔细端详他,这次,她终于认真的看了他,他清楚的看见映在她明澈瞳子里的自己,可却是心中生凉。
她最后一句加重的语气,令他心头一凛:若然事情办砸了,无疑她不会再留他在跟前。
想来这次她真是动了怒,虽他的职责是保护她安全无虞,可她身边的心腹婢女和宫女们的安危,何尝不也是他的责任,被哈纳云大摇大摆的掳人而去,他,是失职了。
他明明有加强防护,亦派人不间断巡视宫女们的驻帐,依曹御医所说,明明帐外发生争执甚至已是拔刀相胁,可却没人来报他出现异动,更无人来报哈纳云带兵将小宫女给掳走,看来他手下的人也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安加利拆绝不会再令千金公主失望!”安加利拆行了个抚胸礼,转身大踏步而去,脚步坚定,甚至有种杀气腾腾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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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将池安儿拖到帐门的阿巴齐突被左夫人的厉声制止,不甘的回转身将池安儿又拖了回来。
阿巴齐心知肚明,姑姑虽疼他宠他,可若真动了怒,也不是好说话的。
于左夫人勒兰难,没有什么比恢复容颜更令她迫切的了!
上次大可汗来探病,在大哥冒乌顿撺掇下,她酒中下药算计了大可汗,情欲正浓的大可汗中途突然掀了她面纱,当场变了脸色翻身下地穿戴好走了人,任她千呼万唤哀哀泪泣都没动容回身看她一眼……
她才三十五岁,本就是漠北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正是风情正盛的时候,因这古怪的病被迁出王庭孤零零的晾在这儿,若是日子再久一些,大可汗是不是该将她彻底忘了?
她得的这怪病,身子完好如初,然这张脸,却被彻底毁了!
可她坚信这病一定有得治,否则为何身子完好,只脸部容颜受损?
“池安儿,你刚说什么?”
左夫人虽压抑着激动,然两脚不由自主的走向池安儿,瞳子里难掩急迫和紧张。
“放开我!我的手快断了,手断了就不能给左夫人治病了。”池安儿只努力的甩手欲挣脱出阿巴齐的钳制。
“放了她!”左夫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阿巴齐狠狠的磨了磨牙,不甘的松了手,两眼却死死盯住池安儿,似要在她脸上戳出两洞来。
池安儿抚着青紫涨红的手,忙不迭退开几步,躲离阿巴齐的身边。
她的举动越发激怒了阿巴齐,恶狠狠道:“姑姑,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一个低贱的小女奴,除了伺候男人还真没什么用处!连大喀木和巫医都没办法治好姑姑的脸,她个小女奴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的阿巴齐全然忘了他鼓动左夫人时信誓旦旦的说词,只想着赶紧带走池安儿:她那双小软手太漂亮了,抓挠他时的感觉太好了,勾得他心痒痒的,如果在他身上又抓又挠的是不是感觉会更舒服?他得赶快带她回去试试……
左夫人漆黑的瞳子闪了闪,不禁又上下打量起池安儿,显然,阿巴齐的话令她也心有犹疑:怎么看这个小丫头都太年轻不像个会治病的。
见势不妙,池安儿忙道:“我会不会治病阿巴齐少主你还不知道吗?你可是亲眼看见我把快要咽气的鹰奴救活的,要是我不会治病,你劝左夫人将我掳了来干什么?”
“你……”阿巴齐张了张嘴,见左夫人不满的瞪他,闷闷的收了声。
“池安儿,”左夫人眼神动,有激动的光闪,声音却沉沉道,“别在我面前耍花样,你真的能治好我的脸?”
池安儿点头,甚是自信的模样:“奴婢可以治好左夫人的脸。”
自信的一句,声音虽不大,却如天音令勒兰难惊喜过望,声音也带了颤,急切道:
“快说!怎么个治法?”
“奴婢治病之前有个请求……”
“姑姑!”感觉不妙的阿巴齐失声大叫,“姑姑,不能答应她,她一定又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逃跑,就像小鹰儿那样逃走!”
提到小鹰儿左夫人就气闷。
如此好拿捏的小女奴生生在她眼皮子底下逃了,还神气活现的成了千金公主的女奴,连鹰奴也似笃定了小鹰儿会好生活下去,也敢给她甩脸子看了,更是一副任打任杀全然不在乎生死的模样……
想想心头火就忽忽直窜!
且她最不喜欢别人跟她讲条件,她可是大可汗的左夫人,地位仅次于“可敦”,敢跟她提条件,不想活了?
“左夫人,你的脸一夜之间起了红点子,原先只是小小的红点子,可半个月后红点子长成朵朵红斑,手感凹凸不平,之后朵朵红斑越长越大几乎连成了片,红的像火,还有微微火灼的感觉,再过段时日就像过了火的焦黑之地丑陋异常,之后就起皮又慢慢脱皮,脱了黑皮后仍显现一朵朵红斑,而后又是越长越大再次连成片,周而复始……”
左夫人惊了,池安儿有如亲眼目睹,竟说得分毫不差。
“左夫人,我说的对吗?”
左夫人怔愣片刻,点了点头,虽被说对了症状,可仍觉颜面全无,仿佛那遮脸的黑面纱也盖不住她丑陋不堪的脸,心内暗暗咬牙:治好脸后,这个池安儿也不能留!
左夫人的症状究竟如何,除了大喀木和两个心腹巫医,没人知道。
即便是大可汗追问,她和巫医的说辞也是避重就轻,生怕大可汗感到恶心就此厌弃了她,所以,这个全然不知内情的池安儿能随口说出症状,还真是有些本事。
照池安儿这么说,这张脸得有多恶心人呐!一旁的哈纳云悄悄咧了咧嘴,便是她也没看过左夫人面纱后的脸。
迎着左夫人如勾的目光,感觉似被毒蛇盯上了的池安儿镇定道:“其实如果只是难看些也便罢了,怕的是这张脸几经蜕皮后会变得奇痒难耐,逼得人不得不去抓挠止痒,直至将整张脸活生生抓烂……”
左夫人陡地一个激灵:
还会奇痒难耐?
抓烂了脸?
烂了脸她也干脆别活了,没有大可汗的宠爱,她什么都不是,会被那些巴巴围着大可汗转的女人踩在脚底下,她的儿子暌息也会失去大可汗的器重无缘大可汗之位……
怎么感觉脸有点痒啊?
心惊肉跳的左夫人下意识抓向自己的脸,黑幽幽的瞳子里流露出恐惧,气急败坏道:“快说,到底怎么个治法?”
“治之前还请左夫人答应奴婢个请求。”
“你说!”左夫人按下抓脸的冲动。
“还请阿巴齐少主不要出现在奴婢面前,奴婢看见他就害怕,怕一失神会记错说错。”
“你……”阿巴齐怒。
“闭嘴!”左夫人亦怒。
池安儿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带了些许同情:“其实左夫人迁出王庭是对的,这病最初是不会传染,可到了最后,奇痒难耐时便会极具传染性,三步之内便会将病气过到它人身上。”
哈纳云陡得打了个颤,她刚才可瞧见左夫人抓向脸的动作,不会是……
哈纳云脸色变了几变,她离左夫人最近,不过两步之距,这可太危险了!
她脚下意识想往后挪,可似有所感,左夫人忽扭过脸狠狠瞪向她,哈纳云身子一僵,整个人不敢动了。
另两名女奴则悄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们离得远一些。
阿巴齐也下意识瞟了瞟他和姑姑之间的距离,末了,神情也松了下来:嗯,是三步之外。
见左夫人似注意到他的举动,阿巴齐忙道:
“池安儿,你别想吓唬我姑姑,说,我姑姑究竟得了什么病?”
“这病俗名叫‘火肤如’,因红斑连成片时如赤火一般的红,故得名火肤如!”池安儿说得甚是爽脆。
火肤如?
小丫头果然知道。
左夫人急不可奈:“如何治?我怎么会得了这种怪病?”
“左夫人……”池安儿欲说还休,目光扫向阿巴齐。
左夫人立时道:“阿巴齐你出去!”
“姑姑!”
“出去!不要再在池安儿面前出现!”
天大地大治好她的脸最大,左夫人毫不犹豫命阿巴齐离开。
阿巴齐磨磨牙,接到左夫人丢给他的暗示,终气哼哼出了毡房:池安儿,先让你得意着,待治好了姑姑的病,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