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被当场逮住的采花贼,脑子忽的一片空白怔懵了的冷天奴定定凝视着那缓缓睁开的杏眸,四目相对,他心忽就乱了,脸突地就热了,然动作快于头脑反应,他指尖一点,被点了睡穴的宇文芳一双尚未清醒迷茫着的杏眸,又缓缓合上了。
月上中天之际思虑深重的宇文芳依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会一夜无眠,然心有沮丧不得安枕的她终起了困意,阖眼迷迷糊糊间是佗钵止高气扬睥睨着茕茕孑立孤立无援的她……
是震怒的宣帝阴戾残忍冷笑的一张脸……
是满地鲜血尸首横陈的赵王府……
是被突厥兵拖走挣扎不止的雨晴和云儿冬儿……
是与突厥军厮杀浑身血染的肖念长孙晟……
是一身大红喜服喜气洋洋夫妻对拜的麂文泰和宇文姿……
是冷天奴那月华清冷的脸,眼角微翘的凤眸……
咦?他的脸,好像红了……
她想努力看清他一向清冷的脸上多出的这点变化,可……
沉沉睡去的宇文芳,似懈下了心头重负,乌浓细长柳眉已展,神色看上去恬静而安宁,就如天上明月,皎皎而不可亵渎。
定定凝视着眼前这美好安宁的睡颜,冷天奴心头的苦涩稍缓,他欲将她伸在外的皓腕玉手放回薄被中,却不禁蹙了眉,握在掌中的细滑小手儿,软软的更凉凉的,明明锦被在身,却温暖不了她。
他握着她的小手暖了好久,又仔细为她掖好被角,凝望着她的睡颜,眼底里一抹温柔,看了良久,低声喃喃道:
“麂文泰,他不值!”
“不值得你如此执着牵念!”
“不值得你为他自暴自弃了断红尘!”
自初次相见,她便是淡漠疏离一派绝尘而去的风轻云淡,面对死士杀手,面对乌猎之祸,她直面迎对,怕是万念俱灰下的自我放弃吧。
冷天奴声音低沉透着丝暗哑:“他若心中有你,纵使千难万险,纵使粉身碎骨,总还要去试一试,去拼一拼!”
“可他没有,皇权父威,借口种种,只因爱你不够深,公主,这样的人,不值!”不值得你去爱,不值得你执着,更不值得你心伤。
……
值守的两队突厥护卫很是焦躁郁闷:
为什么感觉身边冷风嗖嗖有如削脸风刃?
为什么又草动枝摇夜枭凄啼似有身份不明的敌人在暗中潜伏?
为什么他们又巡查了一番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有没有异动?”护卫头儿总算记得安加利拆都尉的警告,留了两人一直护守在毡房外。
带队复返而回的护卫头儿问两个像桩子似的站在毡房外的护卫,两人忙摇头:“一切正常。”
待两队突厥护卫各归各位一切复归正常后,两人悄悄摸了摸后脑勺,那瘆骨的凉意似乎还在。
之前腿肚子莫名痛得抽筋疼得两人险些瘫地上,还以为站得时间长了腿肚子抽筋,可刚蹲了身揉了几下,就觉脑后生风令他们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猛回头,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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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芳醒来时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她呆坐在床上怔怔着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可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在脑中盘旋,然努力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昨夜睡眠极佳,精神头儿十足的云儿和两名宫女服侍着宇文芳穿戴梳洗,心事重重的公主能一觉睡到此时甚是难得,于云儿,情况再棘手复杂,也大不过公主的身体重要。
听说昨夜佗钵将那个叫叶舒的南朝陈女人召到了牙帐,又整整幸了她一夜,大清早的还是被体健的女奴给背回她自个儿的毡帐呐。
这些事都不用云儿打听,自有佗钵的女人们颠儿颠儿的跑来,三五成群的站在毡房外添油加醋的侃上一番,想听不见都难!
女人啊,无论是中原还是番邦,妒忌起来,都一样。
她们不敢擅动佗钵宠爱的女人,却欲在公主心中埋下根刺,简单且下作的小把戏,令云儿不耻。
云儿虽不愿惹宇文芳烦心,可还是将所听到的说了一遍。
“公主,叶舒是南朝陈的良家女,是三年前庵逻王子和冒乌顿从垄幽城掳来的,被佗……大可汗要了去,听说大可汗极为喜欢她,一开始夜夜幸她,可之后因她几次逃跑就冷了她,足足一年多再未幸她,可如今,突然又宠她起来,甚至还让她宿在牙帐……”
“公主,”云儿不无担忧,“她是南朝陈的人,若真得了宠,再受了左夫人等人挑唆,怕是会对公主不利啊。”
“叶舒……”宇文芳对叶舒的获宠不以为意,然也心有沉吟,“南朝陈的人,在垄幽城被俘,难不成她是隐姓埋名,亦或是打通了关节办了户籍?”
北周与南朝陈互为敌对,一旦身份暴露,立时会被当成探子抓进官府严加审讯。
“如今有多少人在盯着我呢,”宇文芳唇边一抹意味深长,“大可汗心思不明,我人在突厥,进退全不由己,行事不得不谨慎,你让下面的人也警醒着些,管住嘴,莫被人抓住把柄。”
云儿忙应着。
“云儿,外面可是有事发生?”简单用了几样吃食的宇文芳听到外面马嘶鸣叫声,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儿不禁失笑,露出自昨日听闻和亲大典被取消后的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回公主,是肖都尉他们在赛马,我刚过来时还听说肖都尉和冷公子打了一架,可没打赢,不知怎的,肖都尉又提出赛马,彩头是冷公子的坐骑,竟引得许多人去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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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漠北草原处处是赛马场,然喜好赛马的佗钵还是在王庭里专门辟出了一处赛马场,此时的赛马场人声鼎沸,呼喝热闹声此起彼伏,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和突厥兵们伸长着脖颈子看得欢快,时不时还猛嚎上几嗓子助威。
方才肖念同冷天奴的一场比武,可谓是掌掌生风,拳拳到肉,实打实的硬碰硬,直看得观战者深感肉疼。
更有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眯了眼,心内悄然吃惊甚至有着几分沉重:
肖念还只是个都尉便如此彪悍善战,打起仗来毫不惜命,若北周军中领军将领皆如此,它日战场上两军对阵厮杀,他们突厥人胜算几何?
“肖念若是突厥人,以他的彪悍足以堪称勇士,长孙晟的气势不逊他,就是不知真正打起来长孙晟是不是也如此骁勇?”冷眼旁观的“达头可汗”玷厥暗自思忖,他可没忘了和长孙晟之间的约战。
肖念的拳脚功夫传自父亲中央禁军大统领肖念,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全无半点花架子,毕竟是上过战场铁血杀伐的军人,与冷天奴一战他是愈战愈勇。
回到王庭的他得知佗钵无端取消和亲大典,真想立时带上公主拔营走人,可也只能是想想罢了,知他气不顺的冷天奴也不生恼,陪着他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
落败的肖念心知冷天奴已是手下留情,否则就不会陪着他打了上百回合示威于一众突厥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他虽领情却也暗暗惊骇于冷天奴的身手,越发想将他拐回北周,若父亲肖念能将他收归麾下所用,该是何等的助力啊……
赛马场上两人打的欢,他们各自的坐骑亦打着响鼻,不停地刨地蹽着蹄子跃跃欲试。
赤烈雀跃着,似红色的火焰要席卷而上,似观战,似助威,更似心有不耐欲冲上前一蹄子将肖念踹飞。
肖念的棕色骕骦马亦不甘示弱,猛窜起的矫健身姿如下山虎般咄咄,它昂着脑袋,打着重重响鼻,呲牙长啸与赤烈对峙……
肖念咧嘴呲了呲牙,抻了抻疼痛的全身肌肉筋骨,身上虽痛却打得意犹味尽,笑得爽朗道:
“痛快!小爷虽败,可也服你!”话音一转,又带了几分遗憾,“可惜秋实不在这儿,若你们两个相较该称得上是棋逢对手。”
“秋实?可是只身一人枪挑了宫城各门禁军统领的‘御前郎’秋实?”
“哟,连‘御前郎’秋实都知道……”虽知冷天奴绝非泛泛之辈,肖念还是不得不对他的消息灵通刮目相看。
“他虽挑了宫城的各门禁军统领,可没敢还我老子动手,不过他的文武皆受教于德亲王,回回我都打不过他,要不你跟我回中原会会他?嘿嘿,打败了秋实,一战成名,我向我老子推荐你进中央禁军……”
他老子同贺伯父较量了这么多年,回回都败在贺伯父手中,他也回回败在秋实手中,如果冷天奴打败了秋实,他老子肯定高兴,只要贺伯父不高兴了,他老子就愉快了!
嗯,身为人子,以孝道为先,虽然贺伯父待他如子侄,他亦极是敬重贺伯父,可若能助他老子下下贺伯父的面子,哪怕只一回,他老子也高兴不是……
当然,想法是美好的,可也只限于想法,未及冷天奴回应,场外围观的众人惊呼声起:
“打起来了,这两匹马真绝了,怎么也跟着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