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
佗钵黑面沉沉似乌云笼罩,惊悸狐疑的目光则不断扫视着血腥冲鼻,松烟弥漫着的血祭现场,末了,晦暗不明的瞳子定在祭台上斯古罗仳和骨修登这对儿难兄难弟死不瞑目的大脑袋上……
闻讯亦赶了来的“大喀木”染史泥傅面无表情的逡巡着屠戮的场景,于他,以血祭之名行杀戮之实的事没少干,被他一刀刀削肉剔骨的手下亡魂更是无数,那些鲜活的祭品在他血淋淋的牛角刀下或惨叫或哀求或破口大骂,于他,早已心生麻木,再浓郁的血腥也激不起他心头半丝的波动。
看了眼骨修登骇然大睁的两眼,大喀木心有纳闷:经他点拔,骨修登应该能找到斯古罗仳的下落,可怎么斯古罗仳找到了,他自个儿的脑袋也摆上了祭台?
大喀木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尔伏可汗”摄图,此时的摄图也是一脸懵怔。
目光一转,大喀木持白森森骷髅法杖的手忽的一紧,面容有刹那间的扭曲,如勾的两眼紧盯向一堆骸骨上覆盖着的鬼画符般的祭幡,祭幡上以血绘就的图腾,赤红的鲜血鲜艳欲滴,仿若将将绘就,只一眼,他便认出那血图腾出自“巫屠”之手!
怎么可能?
大喀木心有骇然,然在它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前,已敛了神色,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大喀木”染史泥傅是上一任“大巫屠”收养的孤儿,“大巫屠”座下两名弟子,一位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已被尊为“巫屠”,另一位便是染史泥傅。
染史泥傅虽是“大巫屠”的亲传弟子,却并不受“大巫屠”所喜,“大巫屠”突然亡故后,生前指定传承的大弟子“巫图”又莫名失踪,这唯二的弟子染史泥傅便成了漠北草原上最具神力的通灵者。
因“大巫屠”死的突然,染史泥傅未经他正式起灵坛告祝草原诸神灵赋于其传承,便只能位居“大喀木”之位。
多年来,大喀木染史泥傅一直对巫屠心有耿耿,于他,二人不能并存。
多年已过,虽如今漠北草原尊崇他这个最具巫灵之力的“大喀木”染史泥傅,然“巫屠”的影响力尚在,他又岂能容“巫屠”再现世?
“达头可汗”玷厥亦冷心冷面的走在鲜血淋漓中,每次抬脚,脚底下沾染的粘稠血污便会随之拔起,而后滴滴答答的坠落。
玷厥抬头看向牛角盘里的两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目光阴鸷难掩愤怒,这两兄弟忠心于他,随他来王庭向迎娶北周千金公主的大可汗道贺,却莫名被人行了血祭……
于玷厥,比追查斯古罗仳兄弟横死原因更重要的是善后之事:
仳骨叵部有三万铁骑,实力不可小觑,如今同时没了大小两位头领,只怕又会内斗起,这两兄弟儿子共七八个,可最大的也不过十岁。
有他在后扶持着,孩子小没关系,只要听话就行,可这七八个孩子中他该扶持哪一个?
或是他干脆吞并了仳骨叵部?
可如此一来,佗钵会不会因忌惮他又凭空多了三万铁骑而从中作梗?
……
“大可汗,”检视之后的阿史温伏将军向佗钵禀告道,“大可汗拔给骨修登听用的两队人马共八十骑,还有‘达头可汗’的二十骑、加上之后‘达头可汗’又派出的二十骑和拔贺鲁将军派出的二十骑,共一百四十颗脑袋全在这儿……”
血肉都被片了,有的骸骨也不全,好在被割掉的脑袋都在,完整也好,被片了肉的也好,只点脑袋倒是也将人数点明白了。
“这些人虽都在这儿,可不是同时死的,有的血早干透了,有的骸骨上还淌着血呢……”
“达头可汗”玷厥越听脸色越难看,此次来王庭道贺,随行保护他的亲兵不过一百二十骑,多了入王庭佗钵也不会允许,结果一天之内便损失了他四十骑,还都是麾下英勇擅战的精兵,他岂能不恼不心疼。
“大可汗,现场没有一个活口,能将他们赶尽杀绝绝不是区区几个人能成事的!”阿史温伏将军抽了口凉气,继续道,“还有,此处是大片水洼地,本该容易留下些印迹线索寻查,可什么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
“那些战马也没了踪迹,马蹄印在前面山丘间的一条湖泊处就没了。”
“还有那些狗,都被放干了血剁了爪子摆在这儿,好像摆了个图案。”
大喀木染史泥傅不经意般抬了抬眼皮,阴测测的目光扫了眼那摆成驱邪的图案。
“大可汗,这八十铁骑可都是您的亲兵,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勇士,还有‘达头可汗’和拔贺鲁将军的精兵,竟被人全部剿杀死无全尸……”默吡叶护目光闪烁似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大可汗,有足够的人手,又彪悍善骑能与我们勇士一战的,在这里,就只有那些人了。”
“默吡叶护是说那些送亲来的北周虎贲精卫?”走过来的冒乌顿恰听在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大声道。
迎着佗钵阴暗的目光,冒乌顿神色一顿,可旋即又无所觉般大咧咧道:
“大可汗,默吡叶护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正琢磨这事呢,当日偷袭我和暌息王子的就是一支彪悍善战的军队,除了北周送亲使团的虎贲精卫,我还真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本事悄没事的摸进漠北草原,又悄没声的将这些精兵给杀了?”
佗钵目光微闪,阴鸷的双眼不见一丝光星,似被这暗夜吞噬,只余暗沉阴冷,迎上佗钵阴冷却了然的目光,冒乌顿讪讪的收了声,他确实有些心急了,一有机会就想将威胁他妹子地位的千金公主除了去。
“大喀木?”佗钵转向一直沉默不语望着四周出神的大喀木染史泥傅,声音有些暗哑,“你可看明白了?”
“回大可汗,”知佗钵所问,大喀木声音沉稳道,“狍皮‘神鼓’,牛角‘引魂刀’和刺沙柳的‘驱邪’杖,分守四方的图腾绘纹‘生祭石’,还有这祭坛周边的布置手法……”
大喀木神色有些迟疑,可还是肯定的一点头:
“是开的血祭祭坛无疑,确有人在此祭祀做法。”
“显然,祭祀已开始,祭祀作法的人正是用这百多条的人命作为供奉的血祭祭品……”
陪“尔伏可汗”摄图来的冷潇雨似没听见大喀木所说,只缓缓走在污血淋漓间,一头乌浓黑发间银丝闪耀,披散的长发半遮住慑人心魄的桃花眸,一袭月白风氅的他,步履从容神色漠然,寒凉的月色打在他脸上,映出他瞳子里的森冷莫测。
“嗯?”
冷潇雨突然的一声,不大不小,却恰好传入众人耳,一众人下意识顺声望了过来。
冷潇雨俯身捡起一物,寒白月色下,映出他指间那枚血染的赤金海棠压鬓花。
冷潇雨将赤金海棠压鬓花放在祭台上斯古罗仳大头领的脑袋前,一个面目扭曲死不瞑目的大脑袋,对着一枚血染的精致小巧的海棠压鬓花,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尔伏可汗”摄图忽眸光一跳,快步上前,盯着祭台脚下摞叠着的数十颗人头缝隙处露出的一角蒲柳席,小半片被血污了的织锦碎片隐现,若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这个……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镇定如摄图此时忽心有不安,盯着一指宽的织锦碎片语出迟疑。
闻言,冷潇雨忙走上前,看了眼,似也想到什么,蓦地又看向摄图,两人隔空互视,末了齐齐上前动手。
“咕噜噜”沉闷声中,被拔拉开的颗颗脑袋滚落四散开来,未干凝的断头处还洒下一道道刺目的血迹。
摄图和冷潇雨的举动引起众人好奇,不由聚拢了来,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紧盯着两人搬开中空的祭台,从中抬出一卷破旧的蒲柳席。
卷成捆的蒲柳席摊开来后扬起一片浮尘,浮尘中着一袭银绣暗纹芙蓉花的锦绣衣袍,披头散发血污满面的女子滚落而出。
双眼紧闭的女子露出脏污了的小脸儿,苍白的唇边是晕染开来刺眼的鲜红,“思依!”只一眼,摄图嗷的一嗓子吼出声,目眦欲裂的他猛冲上前跪倒在地抱起昏迷不醒的思依。
思依身上锦绣衣袍的织锦料子还是冷天奴去年在漠河城的“锦云坊”所购,他和霍不与去漠河城,应珠得知后缠着要去,虽最终没去成,可冷天奴却给气不顺的她带回来几匹上好织锦料,她和思依各分了两匹作了衣袍。
当时思依选的其中一匹正是这银绣暗纹芙蓉花的织锦料。
此刻,躺在摄图怀里的思依脸色煞白更浮着层枯槁灰败之气,如死人般了无声息。
“思依,思依你醒醒!你应哥一声!”
怀中的思依毫无反应,小脑袋无力的搭拉着,失了镇定的摄图颤抖着手擦抹着她唇边血渍,目光锋利如刀,瞳子里愤怒心痛交替闪烁,他不知妹子伤得有多重,只看她灰败的脸色便知事情不妙,忙探手到她鼻间,隐约有气息,虽气弱悠丝,可勉强还能感受到。
“尔伏可汗,让我看看思依情况如何……”
“冷先生,”摄图精神一振,反手抓住冷潇雨手腕,“你快看看,快看看我妹子她怎么样了?”
冷潇雨手指搭上思依的腕脉,一抹讶然忽的从他冷寂幽沉的桃花眸中掠过,抬眼凝视着思依了无生气的面容,无人察觉之际,那对儿慑人心魄的桃花眼微眯,有危险暗芒闪,再抬头时已是寂寂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