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冷天奴送来了药材和“活肤回颜膏”后,池安儿已动手为冬儿削肉去奴字,为离忧疗治修复筋脉受创的伤脚,因二人是女子,虽医者眼里没有男女之分,但有个医道高明的池安儿在,曹御医便自愿由她主导,他则在旁协助。
冬儿本就对这个长有几分肖似公主的小宫女心有好感,相处下来,更觉这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姑娘,颇为庆幸送亲副使长孙晟当日将她从郡主宇文姿的“魔爪”下救出。
如今又受她医术的恩惠,自是对池安儿另眼相看心有感激。
听得池安儿受了刑讯,冬儿不顾身上削肉去字的伤痛,亲自前来,还亲手为池安儿擦洗身上的血污,却不想,竟然发现了这枚玉髓凤佩。
身为宇文芳四大心腹侍婢之一的冬儿,自是识得这枚玉髓凤佩,一看之下,心生了诧异。
冬儿轻声道:“公主,奴婢亲手为池安儿剪碎的血衣擦拭伤处时看到了她胸前戴着的这块儿玉髓凤佩,奴婢也是吓了一跳,这玉髓凤佩,明明就是公主您所有,怎就戴在了池安儿身上,可,公主您的凤佩从不离身的呀。”
宇文芳柳眉紧,杏眸闪,眸光深深,初时眼底里的惊愕震惊已是复杂深沉。
掩于广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枚玉髓凤佩,抬步上前,又深深看着昏迷中的池安儿,审视的目光定在她汗湿的侧颜上……
宇文芳芊芊玉手伸,极是轻柔的拔开池安儿脸上被痛汗打湿的几缕发贴住了的眉眼,似乎因着疼痛,趴卧的池安儿昏迷中还深深拧着眉,长长的黑羽睫似冻僵了的蝶,静静的不动分毫,血肉模糊的唇紧紧抿着,隐现她骨子里的不屈和倔强……
她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却不肯牵连她半分,甚至不曾哭喊求饶,只咬牙喊冤声称无辜……
沉不住气的右夫人弱水和古里尔话中有话“诱”她保命将祸水东引,她却宁死不肯妥协,更不曾遂了那些人的愿陷她于危险……
这个小宫女,是个明事理有傲骨的!
她的眉眼……
细细端详着池安儿的宇文芳眸光一滞,忽似想到了什么,霍地瞪大了杏眸,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秋娘?”
雨晴和云儿关心池安儿的伤势,没注意宇文芳的低声细语。
眼见公主神色有异似想到了什么,冬儿只静静在旁候着,不敢分了她心神。
许是曹御医的施救见了效,昏迷中的池安儿紧紧抿着的唇忽的颤了颤,很快,颤地越发明显了起来,宇文芳不禁俯下身,探头到她嘴边,听到她细如游丝的呓语:
“不……不能……死,活着,要活……着……见……爹娘……活着……”
莫名的,宇文芳心内起了酸楚:
傻丫头,既然苦苦求生,既然要活着,为何还要如此倔强不就势随了那些人的愿呢。
傻丫头!
宇文芳起了身,道:“曹御医,无论如何保住她性命,所有的药,若能用得上便只管给她用上,本公主,要她活着!”
曹御医心有感激,忙应诺,对于池安儿,相处这些时日,他更多是将其当成了同行和可爱率真的妹子,若是池安儿有个好歹,他比任何人都心有难受。
“云儿,你留下,若有什么事,尽速来报。”
冬儿有伤在身,自是不能多操劳,留下云儿,她亦安些心。
云儿红着眼圈应着,在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小鹰儿和宝儿也极是乖巧,递递拿拿的,又帮着医女和药童打杂,看在眼的宇文芳也未多说什么,在雨晴的陪伴下转身而去,去的步伐沉重,一步一步,端庄中透着沉凝……
眼见宇文芳出了药帐,在雨晴和安加利拆都尉的簇拥下渐行渐远,站在高高油松树上的“兆陵候”麂文泰紧紧盯着她去的背影,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那幽深黑瞳里满是眷念,甚至是贪恋,贪恋的远远看着她,似生怕错过她的点点滴滴……
看在眼里的冷天奴禁不住黑了脸,星光湛的凤眸微眯,一抹危险暗芒闪过,唇边却挂着一抹讥诮不屑:既然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家族的兴盛舍了芳儿,如今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一副情深似海暗自心伤的模样,懦弱虚伪,不过如此!
周身寒凉,感受着身侧冷天奴不善的眼刀,麂文泰似无所觉,只自顾目送宇文芳而去,末了,缓缓回过目光,深深盯了眼冷天奴,而后抬头扫了眼将他拎到树上的霍不与,这位,站在最高处,此时两眼放空,只怔怔的瞅着夜色深处发呆。
冷天奴没有猜错,麂文泰确实趁着佗钵大可汗生辰宴之机又换上北周侍卫的服饰持着骨牌入了王庭,之后又换上随身携带的胡服而后将自个的脸贴上浓密大胡子,他本就身材高大,这一打扮,夜色下,还真似胡人汉子。
于麂文泰,他大费周折才以诈死之身堂而皇之的消失在人间,可不能让同朝为官的汝南公宇文神庆和长孙晟认出他来,粘上突厥人惯蓄的浓虬,遮了半张脸,估计这两位对面相见也未必能相识。
混在人群中的的他眼睁睁着宇文芳被质疑被责难,这才知她的处境竟是如此艰难,心生疼的他越发痛恨自个的无能,也越发坚定了带她走的决心!
他可以诈死,她也可以!
只要计划得当。
其它的,他顾不得也不想再多考虑,他已经为了麂氏一族葬送了心爱的女人,亦舍弃了自个的前程,如今,他只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还未及他声东击西调开安加利拆都尉等护卫见上宇文芳一面,就被突然现身的霍不与制服拎到了油松树上,待瞧见早已倚在树干上冷眼看着他,似等了他些许时候的冷天奴时,麂文泰不由心头一紧。
迎视着冷天奴清冷沉幽的凤眸,麂文泰竟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而他唇边那抹毫无掩饰的讥诮不屑笑意,令麂文泰看了只觉扎眼,更是心有奇怪:这个冷天奴,似乎对他颇有敌意呢。
他和冷天奴初次见面,四目相对,溅起火花无数,莫名的,彼此互生敌意和不喜,他想杀了冷天奴灭口,而冷天奴虽救了他,可毫无疑问,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麂候爷?”未及麂文泰出声,冷天奴已开口,声音凉凉。
“……”麂文泰心头一颤,心内暗暗吃惊,咄咄盯视着冷天奴。
四目相对,又是溅起火花无数,又从彼此的瞳子中看到了敌意。
冷天奴淡淡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信手把玩着,低醇的声音响在二人之间:
“不知堂堂北周‘兆陵候”麂文泰一身胡服,深入突厥王庭,是为公事而来,还是闲极无聊,欲赏这漠北风光?”
他竟然认出了这枚玉佩,显然,眼前这个冷天奴绝非见识浅薄之人,他到底是何人?
麂文泰瞳子暗光闪,杀气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