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冷天奴心有恐惶,他有感觉,若是今夜不来,若是此时放开了宇文芳的手,或许,他会就此失去了她。
昏睡中尚深深拢着眉宇难解心伤的霍不与的面容在他眼前掠过,若是当初霍不与不曾放手温情,将他魇在噩梦中的那双儿女是不是会鲜活的朝他露出笑脸?绝望至极的温情还会性情大变换了身份另投他人怀吗?
明明一对儿心烙彼此的有情人,生生成了陌路。
一朝梦醒,往事成殇!
一步错,步步错!
徒留世间伤心人!
想到满目空洞失神魂游的霍不与,冷天奴就心有戚戚,他不要做第二个霍不与!
而想到今夜宴席上宇文芳看向他时的目光,冷天奴不由心伤,她那对儿清凌凌的杏眸里,除了冷漠疏离便是警惕戒备,她似是对他寒了心甚至不再信任……
所幸,所幸那寒凉的目光里没有如今温情再看向霍不与时的厌恶和厌烦……
“冷天奴你放手!”
低低的嗔怒声中,冷天奴似乎听到了贝齿的磨牙声。
“不放!”避在树侧的冷天奴虽看不到此时宇文芳的面容,可伸出的长臂,紧握着她玉手的五指不由又使了力,斩钉截铁道。
草原夜风寒凉,浓重的黑云似压顶而至,夜风呼啸声声,吹乱了宇文芳的发,却吹不凉她玉颜上升腾而起的两抹嫣红。
降红色的广袖猎猎,遮掩了袖内两手之间的激烈挣扎与交锋。
“冷天奴,你放肆,莫以为今夜解了本公主之困,本公主就能由得你予取予夺!你只管说出条件,金银财帛,珠宝玉器,本公主还给得起……”
这话说的,还真是伤人!
冷天奴苦笑,声音带了黯然:“原来冷天奴在公主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罢了,公主若是将冷天奴当成挟恩图报的宵小登徒子,只管大声,便让佗钵将冷天奴抓了去,是血祭了草原神也好,是马踏成泥也罢,冷天奴都认了。”
“……”
广袖中急于挣脱的玉手动作一滞,愤怒的红唇哑了声。
宇文芳下意识转眸看向不远处正搜索着的几队护卫,满怀疑虑的安加利拆边指挥着手下搜索,边不时的抬眼看向这边……
宇文芳心头一紧,身子不禁又倾向油松树,那似娇不胜力以树为倚靠支撑状,令观者起了怜惜。
收到宇文芳扫过来的眼神,雨晴扯着嗓子大声道:“安加利拆都尉,一定要找到小飞,公主忧心小飞会出事,明明方才小飞的唳声惨烈,怎就突然没了声,难不成小飞已……不管怎样,定要找到小飞!”
“公主,公主您还是不要再亲自前去寻小飞了,”云儿也伶俐道,“公主您也累了,在此略做歇息,待护卫们寻到小飞,立时便会禀明公主。”
眼瞅着宇文芳以手撑树,凤冠卸,珠翠摘,只玉簪半挽的一袭如瀑黑发随风起舞,芊娇婀娜的身姿更在猎猎夜风中似显了瑟瑟,心莫名怦跳不止的安加利拆忙回过头去,心知她对小飞感情不一般,安加利拆越发心有焦急,生怕找到的只是小飞的尸体,毕竟,堪称惨烈的唳声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可不是好现象。
莫不是虎雕见小飞摔死了,便扬长而去了?
要知道,于空中王者虎雕,不能经受住七次断翅考验的幼雏,便是死了,它们也不会伤心,毕竟,能活下来真正翱翔称雄苍穹的,才真正的配称空中王的后代。
见安加利拆的目光不再注焦她这处了,宇文芳轻呼了口气,转回眸,却正对上从树侧探出的一对儿凤眸,眼尾微上翘的凤眸里含着一抹笑意,眼底里更是欲涌溢而出的温柔和宠溺……
“你……”似被人窥破了严守的心房,宇文芳气急,玉颜色变,杏眸霜寒,脸上的嫣红更更艳了几分,怒。
岂料话刚出口,挣扎的玉手又被“五指山”钳制住,话亦被冷天奴打断,他低醇的声音似在耳边呢喃:
“别动,我只是想为你暖暖手!”
“你的手怎还这么寒凉?”
“记得在漠河城官驿时,你的手就是这么凉!”
“公主可是有气血不足之症?莫担心,我请霍大哥为你诊治,便是霍大哥医不好,我便一直暖着你的手,总要温暖了你的寒凉,让你的手暖起来才好……”
隐在油松树上,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殁敛了气息,极力欲隐去自个的存在,心内则在暗暗叫苦:少主利用他惟妙惟肖的口技引千金公主出来,此事若被许管家知晓,会不会就此拔了他的舌头?
此时又听到冷天奴说出这么一番话,大瞪了两眼珠子的殁越发咋舌:
原来少主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抓着人家姑娘的手,还理直气壮的说不放!
这还是他认识的少主吗?
这还是那个神色清冷不苟言笑的少主吗?
少主这是在对心爱的姑娘表白?
原来少主也会笑,也会说甜言蜜语的情话的!
可,少主喜欢的姑娘竟然是千金公主宇文芳……
难怪之前少主对千金公主的事会这么上心……
难怪许管家今夜定要拦少主的去路,少主这是明晃晃的要跟佗钵大可汗抢女人啊……
少主还真是——像我们草原上的汉子!
遇到可心的姑娘,管她有没有主,就该抢了来!
可……
坏了,他今夜看到了这么多,又知道了这么多,若是主子问话,他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殁一个激灵,气息微乱,引来树下冷天奴的一个眼刀,唬的殁忙敛气凝神,不敢再多做它想。
……
漠河官驿?
宇文芳神色微恍,艳明如玉的颜现了一抹柔情,眼前不觉浮现出当日漠河官驿遇袭的一幕,他就是如此紧紧牵着她的手,似闲庭信步般于死士和杀手们掀起的血雨腥风中为她杀出一条生路……
温暖了你的寒凉,总要让你的手暖起来才好!
这话……
曾经有个人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兆陵候”麂文泰也曾握住她双手,笑问她的手怎如此之凉?含笑说要用他的热温暖了她指间的凉……
他和麂文泰,还真是有缘!嘴里说着类似的话,甚至送给女人类似的头冠……
宇文芳微弯的唇角上的弧度忽消弥无踪,玉颜上的那抹柔情若潮水般退了去,似从未出现过,而眼底里渐消的冰凌又瞬时冰封了墨瞳!
不对,她便是有气血不足的寒症又与他冷天奴何关?
她明明要跟他恩断义绝自此互为陌路的啊!
不管是为了他,还是她,互为陌路,是最好的结果,总好过终要面对一个死局!
“冷天奴……”再抬头,宇文芳杏眸里只有平静的疏冷。
“公主,”迎着宇文芳忽又变得陌路般平静的目光,心有所痛的冷天奴却似无所觉,不容对方多说,只自顾说着,“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归,在此期间,公主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消息……”
“你要去漠河城查王庭商队失踪一事?”宇文芳心头一紧,脱口而出。
注意到宇文芳眼底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担忧,冷天奴心内一松,也不否认,略一点头:“王庭商队失踪之事事关重大,于公于私,我都要走一趟……公主,是在担心我?”
似感到自个的紧张与失态,宇文芳旋即放轻松了拧起的柳眉,波光流转,凉凉一笑:“冷公子还请慎言,担心冷公子的该是另有其人才是,诸如应珠公主和思依姑娘,至于本公主,我堂堂皇封的千金公主,嫁于佗钵为妻的可敦,除了佗钵大可汗,又岂会为不相干的外人担心……”
外人?
冷天奴凤眸微眯,掩住受伤的眸光。
正说着话的宇文芳忽地猛一抽手,结果,竟然未能从神色恍的冷天奴“五指山”中抽出。
她默默咬了咬了牙,再抬眼看对方时,笑得云淡风轻:“本公主一手极力促成所建的王庭商队,引得各路魑魅魍魉都跳了出来,当真以为本公主可欺不成?本公主虽远离京师长安,可父王……”
“我得走了,”冷天奴忽凤眸凝,神色陡的一沉,不动声色的扫了暗夜下的几处,又抬眼看了看高高的油松树上,末了,声音低而急促,“公主,当心宇文姿!在我回来之前,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