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成为了高高在上,冰冷无情,被所有分支系统敬畏的程序女皇?
太久了,久到隔世,连她自己都忘了。
直到生产池周围,一群奶白色的分支系统惊呼一声,最新诞生,编号486的分支系统,就被他们簇拥着带到她面前,她漠漠看过去,就沦陷在那漫天雪色的唯一一抹淡蓝的清澈里。
于是,无数的分支系统,睁大琥珀色的猫瞳,第一次看见他们畏为神明的女皇,从审判之巅高高的王座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最新诞生的分支系统面前,轻轻俯身,对着那抹他们同样惊异的淡蓝色/猫瞳,漠漠地掉了一滴泪。
于是,那抹淡蓝成了夺人心魄的耀眼金瞳,是远古神明——创造出他们,创造出生产池,创造出逆袭系统,创造出所有的造物者,才拥有的金蓝异瞳。
而女皇这才想起,自己是被那个远古神明,睁开金蓝异色的双瞳,微微一笑,命为女皇的啊!
是他造出自己,是他定了秩序,是他拟定程序,是他要求自己成为冰冷无情的程序女皇,在无尽的时空里,带领一群更迭不休的分支系统,处理无数个世界的漏洞,解决永恒的无秩与失序。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看着她,照旧睁大那双金蓝异瞳,微微一笑,却枯涩干败,他说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可他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累了,他不想再继续无休止地死循环下去。
他说对不起。
甚至都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就毅然决然地跳进了生产池——能够重塑一切,摧毁一切的生与终结之池。
这座被他亲手造出的生产池发出一声宛如丧兽的悲鸣,从来波澜不惊的池面一时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翻涌的绝望让她都心惊不已。
而只是一瞬间,复又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女皇擦擦她第一次掉出的眼泪,知道那个会睁大耀眼温煦的金蓝异瞳,对她笑,总是一脸茫然,问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神明,再也不会管她了。
于是,眼泪就像久旱的天空好不容易下起雨,哗哗地不停流,女皇一边哭,一边笑。
父,我终于有情绪波动了,我不会让你寂寞了。
父,我好像喜欢你。
可你为什么不等一等,就彻底消失在我的绝望里了呢?
那是女皇第一次展露情绪,周围的分支系统却都漠然地睁着琥珀色的猫瞳,不动声色地无悲无喜。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瞬间,当当年看过女皇展露情绪的那批分支系统,一个一个被投入生产池内重塑,又重新诞生出一批新的分支系统,又再次投入,诞生,投入……后,新一任所有的分支系统印象里,女皇,就一直是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端坐在审判之巅王位上的最后一位神明了。
而当486出现后,一切又开始有了变化。因为所以分支系统哪怕再冷漠,都知道只有对486这个分支系统,女皇格外厚待。
而女皇有时看着在她王座旁漠漠处理程序法则,填补各个世界漏洞的486,有时也会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不一样?难道仅仅因为他像极了父神的金蓝异瞳吗?
可是486不会睁大那双金蓝异瞳,对她笑。
而她也已经寂寞地够久了,维持父神所有创造运行的时间,也已经够错得了,所以就由486来代替她,成为新一任的皇,让她也跳进生产池和父团聚吧。
可当486进入一个世界,第一次履行一个分支系统最应该做的事,再次回归审判之巅就变了。
而女皇她清楚地知道,让他变得绝对不是被第一任契约者所背叛的痛,而是其他别的什么。
所以,当再一次和另一位女性契约者签订契约,顺利完成多次逆袭任务,也多次因那女人违背系统规则,受了无数次重塑的486,站在她面前,决定不当继承者时,她只有一点点的动容,却并不惊讶。
只是在他毅然决然跳进生产池内,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彻底让她震惊。
因为太像了,简直和父跳进生产池内,最后睁大金蓝异瞳,望向她的那一眼如出一辙,同样的悲悯,同样的苦笑。
可她想拦,却正如那次一样,晚了。
尽管在所有分支系统震惊的眼神里,生产池竟发出一声类似小动物的欢鸣,而女皇她却知道,有些存在真的会发生连她也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重生。
所以,当知道486没有被摧毁,还以当年父的形象,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放过女人时,她只是冷冷地动动嘴角,让他交出自护丸。
以一直和女人重复失而复得的记忆,重复永无休止的分离为第二条件,才能救回女人。
因为,她恨父,可以不顾她的意愿,丢下她一人赴死。哪怕他再次以另一种身份重生,却彻底带走和她相伴无数光年的记忆,唯剩她守着只有她一人记住的记忆,傻傻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寂寞地维持整个逆袭系统的运行,维持无数世界的运行。
凭什么?
明明是父创造了她,是父让她有了情绪波动,现在以为重生一次,摆脱父的责任,父的记忆,就可以和他心爱的女人,过上不寂寞的安康幸福了吗?
怎么可能,至少她第一个就会去阻止。
再然后,她将自护丸交给了她重新培养的另一任继承者489,却没想到他也中了女人的毒,深陷情爱,不可自拔,走上了和486一样的老路。
可是,她终究不忍心489,她原本要当成第二任继承者培养的分支系统,就这样泯灭于整个宇宙,悄无声息。
所以她动用了程序女皇的权限,将489安插进各个世界,成为像486一样,任务NPC存在。
只是,她开始对女人好奇,一次次看着她和486的分离,宛如饮泣。看她独自在主神空间里,寂寞地憔悴,如她当年的凋零,却在下一秒于尘埃中重新焕发生机,开出另一朵盎然的花。
然后,在某一日,486和489合计,共同伪造程序,自认为瞒过她的眼睛,开始了新一轮的金蚕脱壳时,她突然就失去了阻止的念头。
就算她一直让两人持续分分合合的悲哀,父就会回来向她道歉了吗?她这么多年,身为程序女皇的寂寞和痛苦就能消减了吗?
不会,都不会。
她坐在审判之巅高高的王位上,俯视身下无数的分支系统,而他们就睁大琥珀色的猫瞳,默默回视她的冷漠。
“其实,琥珀色也是很好看的瞳色,”系统女皇闭上她金色的眼睛,突然想起了父曾经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因为温润的琥珀色才能包裹住金色的锐利耀眼,使其发出温暖的视线。”
父有错,她没错,可这些动不动就被投入生产池重塑的分支系统,才是最无辜的。
明明没有受到他们所守护的世界,守护的逆袭系统,守护的规则秩序,守护的程序女皇一丝的回报,却从无怨言,从无愤恨,只是永远日复一年地睁大琥珀色的猫瞳,默默地陪着她,任她差遣。
所以,有什么寂寞的呢?这么多的分支系统陪着她一起寂寞,永远成为程序女皇,庇佑他们,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她自己心甘情愿,成为程序女皇的自我救赎。